第三篇 使命 24 惡夢

我沒有試圖掩飾,直接在吉普面前哭了出來。他曾目睹我因為噩夢幻象而哭喊,生吃沼澤蝦時一臉苦相,對自由島滿懷憤怒而大聲呵斥。但是這次,我卻一邊劃船一邊抽泣,與之前不同。至少他什麽都沒說,也沒想要安慰我。他只是沿著我的指示劃船,即便我因為哭泣,指出的方向顯得並不怎麽明智。我們一路向北,穿過半露出水面的礁石群,盡量與停泊在暗礁水域東側的艦隊拉開距離。在相對平靜的大海上,錯綜復雜的暗礁水域比較容易通過,但要想找到前行的路,仍然需要我集中全部精力,並且停止哭泣。抵達開闊海面後,我們把小小的帆升起來,比來到自由島時要輕車熟路許多。海風雖然不大,但一刻不停地吹著,足夠讓帆保持繃緊。我移到船頭坐下,讓風推動我們航行。

過了幾個鐘頭,我終於感覺自己能夠開口說話了。

“你知道最壞的事情是什麽嗎?”我說道,“不是留在島上的這些人讓我心煩意亂。我的意思是,我當然在想著他們,為他們,還有派珀感到害怕。但那不是我哭泣的原因。我是為了自己,為了我們而哭。我們自以為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不用再四處逃亡。”

“如今我們又開始逃亡了,”他點點頭,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我能理解。”

“還有,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證明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先知。我本應該看到這一切。”

“你確實看到了。如果不是因為有你,那些人不會得到任何警告。他們將會被一網打盡。”

“並非如此。我是說,從一開始我們出發去自由島時,我就應該看到,它並非是我想象中的避難所,而且我會給島上的人帶來麻煩。對我們來說,自由島並不是什麽安居之地。”

“只要紮克還在那裏制定規則,對你來說,這世上就根本沒有什麽安居之地。你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他才是問題所在?”

我盯著小船前面黑灰色的海水,緩緩問道:“那麽你呢?你會不會有安居之地?”

他聳了聳肩。“對我來說也一樣,只要紮克還在掌控這一切,我就不可能安樂下來。”

“因為你不想離開我,還是因為紮克和他的走狗也在尋找你?”

他又聳聳肩。“這有什麽區別嗎?這些事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們沉默了很久。時間在單調的潮來潮往中慢慢流逝。盡管已經是秋天,太陽仍然很熱,在中午的幾個小時裏我們不得不躲到毛毯下遮陰。不過,至少海風仍與我們同在,推動小船不斷向東北方駛去。黑夜降臨之後,我挪到船尾和吉普擠在一起,一整個晚上都在半睡半醒之間徘徊。

第二天,吉普和我看著無邊無際延伸的海水,都不想說話。大海並不在意我們的沉默,木頭船底撞進每一個波谷時那滋味都不好受。對於這麽大的海浪來說,這艘船顯得太小了些,盡管天氣晴朗穩定,稍微大點的浪花就會濺過船舷,我們只好輪流往外舀水。到了下午,我們都被曬得夠嗆,而且幹渴不已,水瓶早就被喝空了。然而我們沒有理由抱怨,因為我們知道,留在島上那些人正在面對什麽。

“這場戰爭還不是讓我最難受的。一想到神甫就在這裏,我就受不了。”

“比我們從窗戶裏看到的場景還要糟糕嗎?”吉普想起島上的殺戮,面部表情痛苦不堪,“很難想象。”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如果我能選擇,我寧願對抗刀劍與烈火,也不想面對神甫,讓她毫不費力地拆解我的思想。

“那正是派珀一直談論的。”當我試圖解釋的時候,吉普說。

“神甫?”

“不,”吉普一邊回答,一邊用牙咬住繩子將帆拉緊,“是你。是你能做什麽。”

我接過他遞來的繩索,開始將它繞在樁子上。“重復派珀說過的話,這不像你的風格。”

“不只是因為他,而是因為這一切。”他環視著我們周圍的海洋,“我們又開始逃亡,而且我感覺到,我們總是在逃亡中。但是你能夠改變這場遊戲。不只是對紮克的行為作出反應,而是要敢於回擊,做些什麽來打破規則。你完全有這樣的能力。”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打斷了他的話。我指了指身處的破船,還有我們兩個,雙眼通紅,被太陽曬得臉上起皰。“沒錯,看著我,我渾身上下都是力量。”

“你錯了。你被神甫嚇壞了,但是如果你不是那麽害怕回擊紮克的話,你完全能成為歐米茄人的神甫。你以為自己謙虛謹慎,但你不是。你在保護他。”

“永遠不要說我會跟她一樣。”我把繩子末梢扔到船底。

“當然不會,你絕不會做她幹出的那些事。但是你必須做些什麽。你認為她為什麽要追殺你?這不只是因為紮克要保護自己的安全。如果是這個原因,他可能無法動用這麽多人。這完全是因為你。他們知道你會成為巨大的威脅,像你這樣的先知,不受他們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