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使命 18 不速之客

男人們很快沖向我們。我也舉起了手,但發現自己和吉普一樣被按到地上,一個男人押著我,膝蓋抵住我的後背。最高的男人把我的臉扭到一旁,用手指快速有意地摸了一下我的烙印,我咳嗽兩聲,從嘴裏吐出幾口沙子。一旁的吉普被免於檢查,他空蕩蕩的左袖說明了一切。這一切發生時沒人說話,除了男人們的喘息聲,周圍沒有一絲動靜。男人用膝蓋抵住我的脊椎,手仍把我的臉壓在沙地上。

高個男人說話了,但是對著孩子們說的:“告訴過你們多少次了,見到陌生人,任何你們不認識的人或船,都要報告給放哨的人。”

“我們正要來找你呢,”男孩抗議道,“我知道他們是陌生人。”

“他沒有那麽陌生。她更陌生一些。”小女孩在一旁補充道。

孩子們滿不在乎的態度似乎讓他冷靜了些。“我們從瞭望柱上看到了他們。”他對小女孩說。然後他終於轉向我們。“我們的任務就是迎接陌生人。”他用下巴示意吉普站起來。吉普順從地站起身來,倒有一半是被抓著他的男人拉起來的。“你們大老遠從大陸來到這裏,乘的就是這艘船?”他看了一眼我們的小船,“你們是怎麽通過暗礁的?”

吉普低頭看了看我。我的臉仍被側按在地上,但我努力點了下頭。

“她知道怎麽走。”

“誰告訴你的?”男人訊問道,“誰給你的地圖?”

“沒人。”我說。

一個男人把我從肩上掉落的袋子倒空,用腳在地上撥弄著裏面僅有的幾樣東西:一個空水瓶,一把刀子,火柴,還有毯子,在船底弄得潮濕不堪。

高個男人俯身把我拉起來,好奇地上下打量著我。我伸手把側臉的沙子拂掉,注視著他們。這些人都是歐米茄,額頭都有烙印。其中一個是侏儒,和小男孩一樣;黑頭發的人用畸形的手拿著長劍,所有手指並成一個寬大的指節。高個子有一只腳是扭曲變形的,然而看起來似乎沒讓他走路慢多少。我能注意到,他正在尋找我的畸形之處。

“你是個先知。”他最終說道。這不是一個問句。

“我夢到了這座島。”我告訴他。

“夢到是一回事,但能通過暗礁來到這裏——莫非你夢到地圖了?”

我沒辦法向他解釋這是怎麽回事。我想起母親需要在廚房墻上釘釘子來掛更多鍋時,她在白墻上輕輕敲打,直到聲音發生變化,回聲不再,表明已經觸到了灰泥後的木頭橫梁。我的意念在探索海水和暗礁時就是那種感覺,不斷試探。但現在的我極度幹渴,渾身顫抖,該如何向這些站在身前全副武裝的陌生人解釋這種感覺?

最後,他們看出我們顯然已精疲力竭,於是停止了發問。我說話已經磕磕巴巴,在我身旁,吉普茫然失措,又累又渴,說話舌頭都大了。黑發男人輕輕推了下訊問我們的人,輕聲說道:“今晚之前,我們從他們身上問不出更多東西了。”

高個男人看了我們片刻,快速說道:“好吧,我們先把他倆關起來,給要塞傳個信,到明天天亮時再把他們帶出來。不過,今晚我要更多哨兵,在所有瞭望柱放哨。”

我們被關進瞭望塔底部的一間低矮小屋時,甚至沒有力氣抗議。我們的袋子被收走了,但至少得到了吃的,還有淡水,在我們被鹽烤焦的嘴裏喝起來甘甜無比。當蠟燭燃盡,海鷗也在屋頂上安歇時,我們躺在草席上,蓋著同一條毯子,享受這個靜止的世界,終於不用在海浪之上搖搖晃晃了。外面的港灣中,船只們在夜間竊竊私語,船頭嘎吱作響,浮標緊繃在海面上。

“我真的以為,這裏會是個安全的地方,”我低聲說,“對不起。”

“能離開那艘該死的船,我已經無比慶幸了。”

我笑了笑。可能是夢到這座島太多次了,感覺並不陌生。盡管房門緊鎖,窗戶也被擋住,我仍能全身輕松。

“不過這種感覺很好,不是嗎?”我輕輕說道,“看到那些沒有烙印的孩子。”

“如果我們沒有被關起來,那感覺就更像是幸福的樂土了。”他指出這一點。“不過你也太可愛了,這個地方用全副武裝的人迎接我們,還立刻把我們監禁起來,而你卻仍感到很親切。”

我笑了。“紮克曾經說我天真。”

“我絕不會同意你哥哥的看法。”

我們兩個都有些暈眩,不只是因為疲累,還有一種混合了放松和恐懼的感覺。我們終於做到了,來到這座只存在於傳說和夢境中的島上。但我們再次被關了起來,接受訊問。我意識到自己的嘴唇仍然幹裂疼痛,但當吉普轉身面朝著我,撥開我臉上的頭發,輕撫著我的後腦勺,我太疲倦了,無法抵抗這樣的撫慰。他的嘴唇也幹裂無比,手掌因劃槳而粗糙生繭,但當我們接吻時,其他一切都已感覺不到了。或者不如說,我雖能感覺到,但有一種滿足感和緊迫感,我破裂的雙唇緊貼著他的,雖然疼痛但感覺奇妙。而且過了這麽長時間,親吻他的感覺就和在島上著陸一樣,有著同樣的恐懼感,以及終於抵達安全港的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