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監禁 3 野心家與毒藥(第3/6頁)

我一邊想著這些故事,一邊觀察那隊歐米茄人,他們陌生的身軀正向著母親施舍的那堆剩飯聚攏。母親拉著我的手,領著我飛快地回到村子裏,這時我才松了一口氣,卻暗暗羞愧。之後幾個星期,那個歐米茄啞巴的形象,他在接過食物時刻意避開我們的目光,一直在我腦海裏回放。

父親的孿生妹妹不是啞巴。三天以來,愛麗絲一直在呻吟,叫喊和詛咒。她的呼吸中帶著發甜還有點奶味兒的惡臭,很快就在棚子裏彌漫開來,接著又充滿了房間,因為父親病得更厲害了。母親用火燒了不少香草,仍然沒辦法壓過那股味道。母親在屋裏照顧父親時,紮克和我在外面輪流陪著愛麗絲。雖然沒有口頭約定,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坐在一起,而不是輪值。

有天早上,愛麗絲的咒罵聲平息下來,變成了咳嗽,這時紮克輕聲問她:“你怎麽了?”

她直視著紮克的眼睛。“都是發燒的緣故。我發燒了,你父親現在也是。”

他皺了下眉。“在那之前呢?之前你發生了什麽?”

愛麗絲忍不住笑了,接著咳嗽了兩下,然後又笑出聲來。她示意我們湊近些,把蓋在身上滿是汗漬的床單拉到一邊。她的睡衣剛到膝蓋以下,我們看著她的腿,厭惡的情緒和好奇心不斷交戰。一開始我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同:她的雙腿雖瘦,但很強壯。她的腳也跟常人的沒什麽兩樣。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說有個歐米茄人的指甲肉上長滿了鱗屑,但愛麗絲的腳指甲不但完好,還仔細地修剪過,非常幹凈。

紮克不耐煩了。“什麽?你指的到底是什麽?”

“在學校裏他們沒教你數數嗎?”

紮克絕不會這麽說,但我還是說了:“我們沒去學校。我們去不了,因為還沒被分開。”

他馬上打斷了我:“雖然如此,我們也會數數。我們在家學習,算數、寫字什麽的。”他的目光和我的一樣迅速回到愛麗絲的腳上。左腳有五個腳指頭,右腳有七個。“這就是我的毛病,小乖乖。”愛麗絲說道,“我的腳指頭多了兩個。”她看了看紮克泄氣的臉色,不再嬉笑了。“我想還有點別的問題,”她說,聲音變得溫和了許多,“你還沒見過我走路,只看到我蹣跚地上下牛車。其實我一直是跛的,我的右腿比左腿短一截,也沒什麽力量。你知道我沒辦法生孩子,死路一條,阿爾法人喜歡這麽稱呼我們。不過主要的問題還是腳指頭,它們沒能湊成十個。”說到這裏她又笑起來,然後直視著紮克,揚起一條眉毛。“親愛的,如果我們都長得跟阿爾法人完全不同,他們又有什麽必要給我們頭上來個烙印呢?”紮克沒有回答。她繼續說道:“如果歐米茄人都這麽沒用,你覺得議會為什麽會如此害怕傳說中的自由島呢?”

紮克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他的唾沫都噴到我手臂上了。“根本沒有什麽自由島。每個人都清楚,那只是個傳說,是謊言。”

“那為什麽你看上去這麽害怕呢?”

這次我插進來回答:“在去黑文鎮的路上,上次我們看到一座燒焦的房子。父親說它之前屬於一對歐米茄夫婦,他們傳播關於自由島的謠言,結果……”

“父親說,議會的士兵在半夜裏把他們抓走了。”紮克接著說,又向門後望了一眼。

“人們說,在溫德姆有個廣場,”我繼續道,“他們專門在那裏用鞭子抽打那些被聽到談論自由島的歐米茄人。他們當眾行刑,就是為了讓每個人都看見。”

愛麗絲聳聳肩。“如果它只是個傳說,是個謊言的話,貌似議會還真是惹了不少麻煩。”

“確實是……我是說,是個謊言,”紮克噓道,“你必須閉嘴。你肯定是瘋了,這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絕不會有那樣一個地方,只有歐米茄人存在。他們不可能管理好它。而且,議會會找到它的。”

“他們還沒找到。”

“因為它根本就不存在,”紮克說,“它只存在於人們的腦海裏。”

“或許這就夠了。”她又咧嘴笑了。幾分鐘後她燒得再次失去知覺,臉上卻仍然掛著笑容。

紮克站起來。“我去看看父親。”

我點點頭,把涼毛巾再次按在姑媽的額頭。“父親也沒什麽兩樣……我的意思是,一樣人事不省。”我說道。紮克還是離開了,棚子的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關上。

毛巾蓋住了愛麗絲前額正中的烙印,我覺得逐漸能從她臉上認出一些父親的容貌特征。我想著父親的樣子,他正躺在三十尺外的房間裏。每次我用毛巾擦拭她的額頭,聞到她令人作嘔的呼吸味道而滿臉痛苦時,都想象我是在撫慰父親。有那麽一分鐘,我伸過手去,把我的小手放在她手掌中,這種親密的姿勢已經多年未從父親那裏見到了。但從一個陌生人那裏感受這種親密,而她又帶著一件不受歡迎的禮物——父親的疾病來到這裏,我不知道這是否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