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7頁)

他碰觸到了這一整串疑問的中心,嚅動嘴唇低聲問:“為什麽?”

一陣寒冷的微風吹過河面,吹得火苗搖晃顫動,這時他醒悟到這堆火在這龐大的黑暗中顯得多麽渺小。一陣恐懼竄過全身,他一動也不敢動,豎起耳朵努力聆聽,水流聲外,只有小樹枝燒斷的畢剝輕響,與四周風吹樹葉的窸窣聲。但潺潺水流扭曲了其他聲響,風也大了起來,在光禿的樹枝間不成調地吹著。他躺回地上。火堆愈縮愈小,懸在黑色橡樹枝丫間的星星似乎在隨風抖動搖擺,幾滴硬如橡實的雨滴打在地面。風仿佛吹來四周無比空曠的回音,他的恐懼逐漸消失淡去,他轉身側臥著入睡,一夜無夢。

隔天他沿著席維河走,來到出海口。呼勒裏是個小地方,一處碼頭,零星的倉庫和旅店,還有敝舊的小房舍,承受著海上飄來的雨霧撲打。小漁船之間停泊了兩艘大船,卷起的船帆是藍色的。四下似乎無人,他渾身濕透發抖,沿著碼頭騎去,聽見雨聲、鐵鏈的喀啦聲、木頭的吱嘎悶響、船只不時輕碰碼頭的聲音。前方有間小客棧,燈光在濕淋淋的空氣中顯得迷離。他在客棧的寬屋檐下停步下馬。

屋裏有冒煙的火把和一大爐火映照著的粗糙的桌椅,坐滿水手和手戴珠寶、頭戴帽子的商人,還有被雨逼上陸地、滿臉不悅的漁夫。摩亙渾身滴著水走向爐火,用麻木的手指解開衣扣、掛起外套,忍受人們一陣短暫的打量。他在爐火前的一條長凳上落座,客棧老板出現在他身側。

“大人?”他語帶疑問,瞥了摩亙的外套一眼,“您離家鄉很遠。”

摩亙疲累地點點頭:“給我啤酒。還有,這是什麽味道?”

“又香又濃的燉肉,裏面放了嫩軟的小羊肉、蘑菇、葡萄酒——我給您端一碗來。”

他疲倦而沉默地吃喝,屋裏煙霧騰騰、熱烘烘的,人聲嘈雜,像河水聲般使人放松。他坐在那裏啜飲啤酒,嘗出它很可能產自赫德,這時,一陣濕羊毛的氣味和挾帶風雨而來的冷冽襲來,一個商人在他身旁坐下,外套的毛皮滾邊上滿是水珠。摩亙感覺對方在看他。

過了一會兒,那人起身脫下鬥篷,灑落一堆水珠,一邊道歉:“請包涵,大人。你已經濕透了,我還雪上加霜。”

那人身穿質地極佳的黑色皮革和天鵝絨外衣,有張粗獷和善的臉,頭發和眼睛像燕八哥的翅羽一樣黑。因暖和而昏昏欲睡的摩亙,打起精神思考現實。他沒辦法知道自己是在跟一個人還是一個幻影交談,但他接受了這個風險,問道:“你知道那兩艘船要去哪裏嗎?”

“知道,它們要回克拉爾,開進幹塢裏過冬。”商人頓了頓,用精明的目光看著摩亙的臉,“你不想往北走?你要去哪裏?”

“凱司納。我必須去學院。”

那人搖搖頭,皺起眉毛:“這季節有點晚了……我想想看。我們剛從安紐因過來,沿途停靠了凱司納、托爾和喀爾維丁。”

“托爾,”摩亙不由自主地說,“為什麽停托爾?”

“把安恩的盧德從凱司納送到赫德。”商人招來客棧女侍,要了葡萄酒。摩亙在長凳上重新坐穩,緊皺著眉,希望盧德只到赫德找他而沒跑太遠。商人喝下一大口酒,重新坐定,不太開心地說:“那趟旅行真令人沮喪。赫德附近有場暴風雨把我們沿著海岸往下吹,我們怕得要命,既怕失去船,又怕弄丟安恩的盧德……他暈船的時候,講起話來可真不饒人。”商人若有所思地補充了這句,摩亙差點笑出來,“到了托爾,赫德的埃裏亞,還有最小的那位——翠斯丹——拼命問我們有沒有他們哥哥的消息。我只能告訴他們,他曾經出現在喀爾維丁,但是我不知道他在那裏做什麽。那場暴風雨吹壞了船帆,我們卻發現不能在米爾蒙靠岸,因為那裏的港口停滿了國王的戰艦,我們只好歪歪倒倒地把船勉強開到喀爾維丁。我在那裏才聽說那位年輕的王後消失不見了,國王的弟弟則回來了,還瞎了一只眼。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商人啜飲一口酒。摩亙望著火,腦海裏滿是一張張臉孔:白眼睛的艾斯峻,滿臉痛楚扭曲;愛蕊爾夫人的臉,害羞、美麗、無情;荷魯的臉,他慢慢醒悟到自己娶了什麽樣的女人……摩亙打了個冷戰。商人瞥了他一眼。

“你全身都濕透了。騎馬從赫倫來這裏是段很長的路。我在想,不知道我認不認識令尊。”

話中的暗示讓摩亙微笑起來:“有可能。但是家父的名字實在太長,就連我也沒辦法念給你聽。”

“啊。”那雙黑色眼睛裏也露出笑意,“請見諒,我絕對無意刺探,只是想閑聊一下,暖暖骨頭。希望我們能順利到達克拉爾,我太太在那裏等我,還有兩個小兒子,我兩個月沒見到他們了。到凱司納嘛……只有克拉爾還有船會往那裏開,但我想不起來現在有誰在那裏。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