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頁)

他張嘴,一個字像塊寶石一樣卡在喉嚨裏。火光映閃無數光點,石壁上有冰、有火、有黃金,有帶著風吹般的銀線條的天藍,像內地荒野的夜幕上鑲滿百萬顆星。山內的巖石正是禦地者用以建造城市的石材,他還可以看見石板被鑿去後留下的痕跡,仿佛凍結的皺褶。

摩亙緩緩站起,一處處棱角切面映出他的臉,呈現出各種寶石的色澤。這間石室巨大無比,他用火光的映影將火燃得愈來愈旺,直到火舌高過頭頂,但頭頂上仍只見一片黑暗,微微閃爍著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純金。

那道永不停止、永不改變的水流,從一片巖壁上細細流下,刻畫出一道白如鉆石的蜿蜒。他移轉火焰,火光照見一片靜止的湖面,靜得有如以黑暗雕成。這湖廣闊無比,湖岸全是巖石,對岸最遠端的那面巖壁一片純白,宛如白霜。

摩亙跪下觸碰湖水,漣漪在黑暗的湖面上一圈圈擴散,令他忽然想起風之塔那盤旋向上的圓。他喉頭緊縮,幹渴如火,便傾身探向湖面,以未持火的那只手掬水喝了一口,隨之一陣幹嘔。水中充滿礦物質,又澀又苦。

“摩亙。”

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僵住了。他蹲跪著轉過身,迎視亟斯卓歐姆的眼。

那雙眼睛怔忡又躁動,充滿不屬於巫師本人的力量。摩亙只來得及看到這麽多,黑暗便吞噬了他手中的火,讓他再度盲目。

“所以,”摩亙低聲說,“創立者也受到了束縛。”他無聲地站起,想一步跨出至尊王位所在的大殿,走向崩裂門扇外的破碎黎明,卻掉進一道深淵。他失去平衡,叫喊出聲,跌入一片空無,最後落在湖岸上,緊抓著亟斯卓歐姆腳邊的石塊。

摩亙將臉埋在前臂上,試著思考,探向一只躲在隱秘角落的蝙蝠的腦海,但巫師在他易形之前抓住了他。

“你逃不掉的。”聲音變了,變得緩慢柔和,仿佛正傾聽隱藏在那聲音底下的另一個聲調,或者聆聽遙遠浪潮騷動的節奏,“佩星者,你不能使用力量,只能乖乖等待。”

“等待,”摩亙低聲說,“等待什麽?等待死亡嗎?”他又一頓,“待死”和“岱思”兩個詞義在腦海裏交錯出現。“這次沒有琴聲來維持我的生命了。”他擡起頭,再次睜大眼睛拼命瞪著黑暗,“難不成你在等至尊?就算你等到我跟禦地者的孩子一樣都變成石頭,至尊也不會對我有任何興趣。”

“這一點我很懷疑。”

“你?你根本算不上存在,你已經沒有懷疑的能力了,連安恩的幽靈都比你更有自我意志。我甚至看不出你到底是死是活,不知道你是不是跟那些巫師一樣,雖受力量束縛,但內心深處多少還算活著。”摩亙稍稍壓低聲音,“我可以替你對抗他們。為了得到自由,我甚至願意這麽做。”

握住他手臂的手松開了。摩亙摸索著探進那被大海填滿的陌生心智,尋找其中的名字,卻找不著。他掙紮著穿越漲湧的大浪和潮水,直到巫師的心智把他拋回自己意識的岸邊,他拼命大口喘氣,仿佛先前忘記了呼吸。他終於聽見巫師的聲音在黑暗中退去:

“對於你,‘自由’這個詞不存在。”

摩亙睡了一會兒,試著恢復體力。他夢見水,強烈的幹渴讓他醒來。他摸索著探向湖水,試著再喝一點,沒咽下就又吐出,跪著拼命咳嗽。他再度漂回昏亂的睡夢中,又夢見了水。他感覺自己落進水裏,周遭是一片冷涼的黑暗,愈來愈深,沉進它靜止的中心。他吸進了水,驚慌地嗆醒,幾乎溺斃。一雙手將他拉出湖外,讓他在湖岸上嘔出苦澀的水。

水讓他的頭腦清醒了些。他安靜地躺著,凝視著黑暗尋思,如果讓黑暗填滿腦海,不知黑暗是否也會像水那樣將他溺斃。他讓黑暗慢慢滲進思緒,直到那長達一年的黑夜記憶壓倒了他,驚慌之余,他在空氣中點燃火焰,短暫地瞥見亟斯卓歐姆的臉。巫師伸手拍向他的火焰,刹那間火像玻璃般變成碎片。

摩亙低聲說:“每一座無門的塔,都有一道開門的謎題。這是你教我的。”

“這裏就有一扇門,一道謎題。”

“就是死亡。但是你不相信,否則你剛才就會讓我淹死。如果至尊對我是生是死都不感興趣,你要怎麽辦?”

“等待。”

“等待。”摩亙躁動不安地動了動,昏亂的思緒沖向某個答案,“易形者已經等了好幾千年。在他們束縛你的前一秒,你找出了他們的名字。當時你看到了什麽?有什麽東西強大得足以賦予禦地者力量?禦地者存在的力量及律法來自所有生物,來自大地、水火,來自風……至尊被易形者趕出俄倫星山,然後你來了,發現傳說中至尊所在的王位大殿空無一人。你變成了至尊,玩著權力的遊戲,等待著某個人,那些石頭孩子只知道那人叫‘佩星者’。你監視所有具備知識和力量之處,把巫師聚集到朗戈,還在凱司納教書。結果有一天,一個赫德侯的兒子來到凱司納,靴子上沾著牛糞,臉上帶著一個問題。但那還不夠。你現在仍在等,易形者也在等,等待至尊。你們用我當餌,但他若對我感興趣,早就可以在這裏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