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非凡的一天 ⅩⅩⅫ 午夜前三十分鐘 君子酒店

燒掉文件花費的時間比希德妮預計的更久,等燒過了七八張,搞破壞的新鮮感已經沒了,驅使她的只有麻木的責任心。她站在水槽邊,腳下墊著維克托買的書,每次用小小的藍色打火機點燃一張,待其徹底化成灰,再拿起下一張。她非常懷疑維克托安排這個任務只是為了不讓她閑著。不過她倒也不介意。有事忙活總比傻坐著強,否則只能盯著掛鐘,琢磨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天知道他們回不回得來。

多爾立在她身邊,狗鼻子差點湊到了擺文件的台子上。每次她用打火機點紙,它就輕輕地嗚咽一聲。她盡可能把點燃的文件在手裏多拿一會兒——一次比一次時間長——然後盯著档案上被打叉的照片漸漸地焦黑、翻卷,眼看火舌吞噬了這些受害者的名字、生日和履歷。

希德妮打了個寒戰。

陽台的門敞開著,房間裏漸漸有些冷了,多爾因為不喜歡火,出去躲了一會兒又回來。但她不能關門,因為有煙。余燼裏冒出縷縷黑煙,希德妮一直擔心警報響起。她很想一次性點燃全部文件,早點燒完算了,卻又擔心觸發煙霧報警器,所以只能慢慢地來。看來單張紙燒出的煙不足以觸發警報,但如果一沓紙同時起火肯定會造成問題。

多爾很快失去興趣,又跑到陽台上了。希德妮不希望它出去,就喊它進來,結果忘了及時丟掉殘余的紙,差點燒到指頭。

這時,希德妮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手機是維克托買給她的。或者說,是維克托見識過她的能力後,特意買來手機送給了她。在希德妮看來,這是一種邀請她留下來的表示。就因為她和米奇還有維克托有相同型號的手機,希德妮莫名地感到開心。就像參加了某個社團一樣高興。她在學校時就希望參加社團,可她既不擅長運動,又不喜歡學生會(話說回來這種組織在中學就是笑話)。復活了科學課所使用的倉鼠後,她有點膽怯,不敢參加課外自然小組。她說服自己,高中的社團會更有意思。

前提是她活得到那個時候。

手機還在響,希德妮把打火機擱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來接聽。

“喂?”她應道。

“嘿,希德。”是米奇,“你那邊還順利吧?”

“文件快燒完了。”她說著,拿起打火機,又點燃一張。是那個藍發女孩的档案。頭發幾乎和打火機一樣藍。希德妮看著女孩的臉扭曲起來,繼而化為烏有。“你們為了不讓我閑著,又想出什麽新招兒?”

米奇笑了,但聽起來並不是很開心。

“你還是孩子。看看電視吧。我們晚點就回來。”

“米奇,”希德妮輕聲細氣地問,“你……你會回來的,對吧?”

“辦完事就回,希德。我保證。”

“說話算話。”她又點燃一張,“不然我就喝光你的巧克力牛奶。”

“你敢。”米奇說,聲音裏似乎帶著笑意,然後電話掛了。

希德妮放下手機,點燃最後一張紙。是她自己的档案。她用打火機點燃一角,提了起來,只見火舌開始向上翻卷,吞噬了紙上那個有著金色短發、水藍色眼睛的女孩。明亮的火焰所過之處,什麽也沒有留下。等火舌舔到指頭,她才把殘余的紙片扔進水槽,臉上露出了微笑。

那個女孩死了。

突然,有人敲響了房門,嚇得希德妮差點丟掉打火機。

敲門聲再次響起。

她屏住呼吸。多爾擋在她身前,沖著房門發出低沉的喉音。

第三次敲門聲響過後,有人說話了。

“希德妮?”

希德妮踮起腳也夠不著門上的貓眼,但沒有這個必要。她聽過對方的聲音,比自己的聲音還熟悉。她緊緊地捂住嘴巴,大氣都不敢喘,唯恐驚叫出聲,或忍不住回應——她似乎連自己的嘴也信不過。

“希德妮,拜托。”塞雷娜的聲音穿透房門,平穩、輕柔而又低沉。

一時間,希德妮忘了酒店、槍擊和破裂的冰湖,仿佛她們在家裏玩捉迷藏,希德妮太厲害,塞雷娜只好認輸,又或是無心再玩,懇求妹妹別躲了。如果她們在家,塞雷娜會說她有餅幹、有檸檬水,或者提議看一部希德妮期盼已久的電影。她們可以做爆米花吃。當然了,這些話都不算數。當年為了哄妹妹出來,塞雷娜什麽話都肯說,希德妮也不介意,一點兒都不介意,因為她贏了。

可她們不在家裏。

她們離家很遠很遠。

而這場遊戲太不公平,因為姐姐不必說謊,不必賄賂,不必欺騙。她只用提出要求。

“希德妮,快來開門。”

希德妮把打火機放到一邊,走下墊在腳底的書,穿過房間,手按在木門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她不由自主地握住把手,擰開了門。塞雷娜站在門口,穿著一件豌豆綠外套和一條緊身褲,腳蹬烏黑的高跟皮靴。她的雙手分別撐在兩側門框上,一只手空著,另一只手握著槍。隨著金屬與木頭的摩擦聲,那只持槍的手順著門框滑落,垂在她身邊。希德妮嚇得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