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濃稠之物 ⅩⅩⅩⅥ 昨晚 君子酒店

“剛才是怎麽回事,希德妮?”

維克托一邊走上酒店的樓梯,一邊跺掉靴底的泥巴——他不喜歡電梯——身邊的希德妮一步兩級地往上跨。

“巴裏的復活為什麽出了狀況?”

希德妮咬著嘴唇。“不知道,”她氣喘籲籲地回答,“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也許……也許是因為超能者已經有過第二次機會了?”

“感覺不一樣嗎?”維克托追問道,“你復活他的時候?”

她抱起胳膊,點點頭:“感覺不對勁。通常,就好像有一根線,可以抓住,但對於他,那根線很難抓住,不斷地溜走。我抓得不牢。”

維克托不再說話,他們一路爬到七樓。

“等你再試一次的時候……”他們走到房門口,問題還沒問完,維克托就閉嘴了。房內有人說話,低沉而急促。維克托取出鑰匙開門的同時,另一只手從背後抽出槍來。房門打開後,他們看到沙發靠背上冒出了米奇那顆文了圖案的腦袋,電視機放著黑白電影,交談聲仍在繼續。維克托松了口氣,把槍收起來。他應該知道沒什麽事,應該感覺到沒有別人出現。他及時阻止了懊惱的情緒繼續發酵,與此同時,希德妮的一頭短發從他眼前晃過,進了房間。電視屏幕上的人們衣冠楚楚,正低聲爭吵。米奇對經典老片情有獨鐘。在監獄的活動區,電視機一般只播放體育節目或老掉牙的情景劇,維克托卻多次安排播放黑白片。他欣賞米奇這種與眾不同的口味,一個人因此而有趣。

希德妮在門口脫了鞋,打算去洗掉墓穴裏的泥巴,還有指甲縫裏揮之不去的死人味兒。她經過的時候,趴在沙發旁的大黑狗擡起腦袋,搖著尾巴,拍得地板咚咚作響。在前去復活巴裏之前,維克托清理了殘留在多爾毛皮上的血漬和汙垢,如今這頭畜生看樣子完全恢復正常了,它起身後慢吞吞地跟上了希德妮。

“嗨,維克。”米奇揮手打招呼,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電視機屏幕上那個穿禮服的男人。筆記本電腦在他手邊,連接著一台嶄新的小型打印機,他們走的時候沒見過這東西。

“我留下你,可不是讓你暖沙發的,米奇。”維克托說著,走進廚房。

“找到巴裏了?”

“找到了。”維克托倒了一杯水,懶洋洋地靠著台子,盯著杯子裏不斷冒出的氣泡。

“他答應替你送信?”

“是。”

“那他人呢?你應該不會真的放他自由吧?”

“當然不會。”維克托笑了,“我把他送回去過夜了。”

“好殘忍。”

維克托聳聳肩,喝了一口水。“我早上再放他出去忙活。你這邊怎麽樣?”他說著,杯口朝向米奇,“我不想打擾你看《卡薩布蘭卡》,不過……”

米奇起來伸了個懶腰:“關於這個世界頭號大案,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你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了嗎?”

“說吧。”

“搜索算法還在運行中。”他遞來一個文件夾,“這是到目前為止的收獲。根據他們的多項特征,我們足以認定這些人是超能者。”維克托接過來,把文件鋪在台面上。共有八個人。

“這是好消息。”米奇說。

維克托仔細查看他們的档案。每一頁文件都有大段文字說明,全是竊取的資料——姓名、年齡和簡短的病歷,接著是各自遭受的事故或創傷情況、精神狀況記錄、警方報告、精神類藥物和止疼藥的處方。信息經過篩選整理,復雜的人生經歷如今一目了然。档案上除了文字,還配有照片。有年近六十的男人,有漂亮的黑發姑娘,還有十來歲的少年。所有照片都是偷拍的,拍攝對象的眼睛或看著鏡頭,或看著附近,都沒直視拍攝者。所有照片都用黑色的記號筆打了一個叉。

“打叉是什麽意思?”維克托問。

“這就是壞消息了。他們全都死了。”

維克托猛地擡頭:“全都死了?”

米奇神色哀傷地看著這些档案,表情幾近虔誠。“看來你對伊萊的預感是對的。這些只是在梅裏特找到的,按你的要求。後來我打算加把勁,開啟了新的搜索,範圍擴大到過去十年和全國大部分地區。我沒有打印出所有的數據——太多了——但肯定屬於同一種模式。”

維克托的目光又落回到文件上,一時間定格不動。他無法從那些打叉的照片上挪開視線。也許他應該感覺愧疚,把這頭可怕的怪物放出來,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畢竟,是他造就了伊萊,是他慫恿伊萊試驗那一套理論,是他從死神手中救回伊萊,也是他害死了安吉——但當他低頭凝視這些死者的面容,內心只有一種平和的喜悅,一種真相大白的欣慰。一直以來,他對伊萊的判斷都是正確的。伊萊盡可以宣揚維克托是披著人皮的魔鬼,但證明伊萊才是魔鬼的證據,就擺在台子上,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