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戰爐大廳

威廉又斟了一杯鐘愛的維吉尼亞紅酒,緩步踱到戰爐大廳的紅色大理石地板上。他呷了一口紫水晶色的液體,而後將杯子放到大廳中央的一張黑色寬桌上。

那些畫兒又在盯著他看。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避它們的審視。

它們無處不在,地板、天花板、墻壁上掛滿了橡木葉狀的金箔,上面的彩繪色彩濃厚陰郁,仿佛是泥漿、煤煙與血跡塗抹而成。但它們又都十分重要,因為每一片都是對王國歷史長河中某一次戰役的描繪。

“您寧願看那些老舊的圖畫也不看我?”艾麗思·貝利沒好氣地質問道。她慵懶地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緊身胸衣沒有系帶,玫瑰紅頂的堅挺胸脯一覽無余。她除下長襪,將一只赤裸的腿搭在座椅的扶手上。那是一條漂亮修長的腿,如牛奶般白皙。她栗色的頭發有些許淩亂,藍寶石般的眼眸無精打采,語調卻充盈著與之截然相反的高亢與慍怒。她喝的紅酒差不多跟他一樣多,跟那些安靜的畫兒截然相反。

呃,那樣說也不全對。她一點兒也不陰郁,反倒是有點濃厚。

“對不起,親愛的,”威廉喃喃道,“我沒有心情。”

“我可以點燃您的激情,我的主人。我保證。”

“是,”他嘆了口氣,“我當然知道你可以。但我並不想那樣做。”

“難道我使您厭倦了,陛下?”艾麗思忙問,聲音裏有著無法掩飾的慌亂。

他看著她,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她熱情洋溢,技巧高超。她的政治圖謀就跟透明的一般,天真而令人愉悅。她很容易滿足,一旦放松警惕,便自然地轉入一種無意識的自我陶醉之中,想法也會因此變得奇奇怪怪,而他則很樂意在床頭接受她的這一切。

相對於葛蘭,艾麗思是一劑良藥。葛蘭近年來老把注意力傾注在她的私生子們身上。當然他們由王室來撫養,而他也喜歡他們,特別是小梅麗。但葛蘭想讓他們姓戴爾,並不厭其煩地嘮叨了一次又一次。艾麗思卻沒那麽大的野心,或者說她還不具備與那樣的野心相匹配的智慧。

這很好。他的生命之中已經有兩個聰慧的女人,這已經足夠。

“不,完全不是,”他對她說,“你是我的小心肝兒。”

“那我們睡覺吧?現在午夜已過,即使您沒有情緒,我也可以讓您平靜地睡著。”

“你先睡,”他輕柔地說,“我待會兒就來。”

“在您的寢宮等嗎?陛下?”

威廉立時轉過頭去,惱怒之色盡現。“你應當明白。那是我的婚房,我只跟我妻子分享那張床。就算她現在不在,你也不要胡思亂想,艾麗思!”

當她意識到自己失言時,臉色一下子暗淡下來。“對不起,陛下。那您是會到我的臥房來?”

“我說過我會去。”

她搖搖晃晃地撿起長襪,接著回轉身子踮起腳尖,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而後微微一笑,眼簾低垂。一時間,他感覺到一陣興奮,但同時也知道自己已經醉了,而且非常悲傷。

“晚安,陛下。”她低聲道。

“晚安,艾麗思。”

他沒有目送她離去。他的視線停留在室內最大的那幅畫上。上面描繪的是維吉尼亞·戴爾,正指揮著一支偉大的軍隊,如聖者般鬥志昂揚。她的面前聳立著司臯斯羅羿的要塞,模糊而又險惡。那正是伊斯冷城堡現如今所在的地方。在那座暗紅色的要塞之後,有著某種巨大而無形的黑暗。

“我該怎麽辦?”他喃喃道,“什麽是正義?”他移過目光去看其他的畫——雷暴烏雲洶湧翻滾的海上大聖堂之戰,臥穆淺灘之役,卡文圍攻戰。每一次,都是戴爾氏站在軍隊的最前端,決絕而又堅定。

一百年前,這些墻上描繪了瑞克堡大捷的各種場景,但都被剝落殆盡,不留痕跡。

這種事情還可能再次發生。

他因這種想法而戰栗,並猶豫著現在是否該去見他。那在地牢裏之物,許久以前,父親曾帶他去看過。但這種想法似乎跟瑞克堡大捷一樣讓人煩惱,於是他決定放棄。

威廉退回桌旁,鋪開一張地圖,圖角用黃銅硯台壓住。此硯台所鑄的是一條盤卷的銅蛇,有著公羊的頭顱,正張開大口。

“還沒就寢啊,想什麽呢?”一個尖細的帶著嘲弄的話聲響起。

“羅伯特?”威廉驀地一轉身,差點失了平衡。他咒罵了一句。

“怎麽了?”

“沒什麽。這些天我幾乎沒法兒喝酒。僅僅一瓶就可以讓我雙腿打戰。你都到哪兒去了?”

羅伯特略略一翹嘴角。“其實我去了鹽標。”

“什麽?沒經我的許可就去了?你想幹什麽?”

“沒你的許可要好辦事得多,”羅伯特面無表情,“我可以去做更多——用你的話來說就是不合乎身份的——交易。”他冷冷一笑,“你說過讓我當你的首相,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