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恩林(第3/5頁)

但野鹿進食的時候可看不見你。它們低頭吃草的時候,你可以徑直走到它們身邊,只要保持它們在上風處,聞不到你的味道就行。青蛙也是,只要你不動就看不見你。

所以也許對跟蹤他的那東西來說,埃斯帕基本上跟青蛙差不多。

他不禁輕聲發笑。他很疲倦,可這事確實滑稽。也許他該給這位演員多一點鼓勵。

一陣惱人的喘息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在離道路稍遠的地方。他沒忘記老人的提醒,可他也不怎麽相信那句話。畢竟,如果沒人活著走完過這條路,那走不走岔又有什麽關系?他只是略微遲疑,便把魔鬼轉向聲音傳來的位置。

他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它:一具黑色多毛的碩大軀體正在蕨草叢中顫抖。它看到了他,擡起滿是剛毛的頭,哼了一聲。

魔鬼嘶聲長鳴。

那是頭母野豬,個頭很大,而且還懷了孕。時間有點兒早——豬崽通常在花朵初開時才會降生——不過他看得出,某個更重要的地方不對頭。在它肚裏往外拱的那東西比豬崽大太多了。而且還有血,很多血,灑落在母豬周圍,從它不斷喘息的鼻孔中,從它的眼睛裏滲出。它甚至不知道他的到來:它的哼哼聲只是出自痛苦而已。

一刻鐘後,他看著它死去,可它肚子裏的那東西還在動。埃斯帕發現自己在顫抖,可他不清楚為什麽,只知道那和恐懼無關。他感覺著頭頂的重量,那個壓彎了樹枝的東西,突然間,野豬的肚皮破開了。

擠出來的是一只血淋淋的喙,一只黃色的眼睛,還有黏稠覆鱗的身軀。

獅鷲。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馬,這時那東西正掙紮著,想從母親的子宮鉆出來。

“有能耐的話,就阻止我吧。”他對森林說道。

它的鱗片還很軟,和成年獅鷲不同,可它憤怒的目光直到腦袋離開身體許久才逐漸暗淡下去。

他在枯葉上擦幹了斧子,然後躬下身,開始嘔吐。

可至少他現在明白了一些事。他知道為什麽自己在禦林裏待了四十年,沒見過哪怕一只獅鷲、尤天怪、龍蛇或者類似東西的蹤跡,可現在卻滿世界都是這些東西。

有人說它們是被“喚醒”的,就像荊棘王,暗指它們一直都像樹洞裏的熊那樣沉睡著——只不過一睡就一千年。

它們根本沒有沉睡。它們是被生出來的。他想起了一個古老的傳說,其中提到羅勒水妖是從雞蛋裏生出來的。

見鬼,沒準真是這樣。

他等待著修女的怒火降臨到他頭上,可什麽都沒有發生。他顫抖不止地上了馬,繼續前進。

他看到樹上的嫩芽時,幾乎半點都不驚訝。那並非樹芽,而是撕裂樹幹和枝條的黑色棘刺。他毫不費力就認出了他在禦林和彌登也見過的這些黑色荊棘。在這裏,它們從樹木的痛苦中萌生,他走得越深,荊棘就越成熟,品種也愈加豐富。

禦林的荊棘長得都是一個樣兒,但他在這看到的荊棘卻五花八門:有些很細,棘刺又細又密,簡直就像絨毛;另一些卻粗硬多瘤。還不到半個鐘頭,他甚至連那些樹都認不出了:和那頭母野豬一樣,它們生下了怪物,也在此過程中耗盡了生命。

接著他來到了路的盡頭,一片怪異的池塘就坐落在他見過的最古怪的森林的樹枝之下。

最高大的那些樹的樹幹上披有稀疏的鱗片,每根樹枝上都長有五根枝條,而每根枝條上又各有五個分叉,就這麽無止境地分裂下去,使得樹木的輪廓仿如雲團。在埃斯帕看來,它們更像水草和地衣,而非樹木。另一些的樣子就像垂柳,只不過葉片是黑色的,而且邊緣像劍蜥的尾巴那樣布滿鋸齒。某些樹苗的樣子就像有個瘋狂的聖者摘下了一堆松果,又把它們拉到整整十碼長。

其他植物就顯得相對自然一些。暗淡到幾近純白的蕨草和巨大的馬尾草占領了他面前的池塘邊緣。在他左右兩側和對岸,聳立的石墻圍繞著他和池塘,把一切吞入腹中。圍墻之中,四處都點綴著人類的顱骨,它們在樹上,在石壁的裂縫中,在池塘周圍的地面上嘲笑著他。

一切都朝他靠攏過來。

“好了,”埃斯帕說,“我在這兒呢。”

他能感覺到某種存在,可寂靜還是持續了很久,直到最後,池水無聲地隆起,某樣東西浮出了水面。

它不是那個瑟夫萊女人,而是某種更大的東西,一個纏滿水草、枯葉和魚骨的黑色毛團。它站立起來時不像人類,更像是熊,面孔又像青蛙,能看見一只鼓脹的白色盲眼,另一只眼睛被一束油膩的長發——簡直像是頭頂流下來的——遮住了。它那張向下撇著的嘴占據了下半張臉的絕大部分。它的手臂在水面上晃蕩,懸掛在寬闊的雙肩上。它身上沒有半點女性化——或者說男性化——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