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龍蛇密室之中

羅伯特·戴爾面露微笑,遞給瑪蕊莉一枝玫瑰。

“自己留著吧,”她提議道,“或許它能讓你好聞點兒。”

羅伯特嘆口氣,捋了捋那撮讓他英俊的面容增添銳氣的黑色胡須。接著,他收回手和花兒,按在胸前,陰郁的目光定格在瑪蕊莉身上。

他外表的年齡遠遠超過他在這世上度過的二十個冬季。而在那短暫的瞬間,對這個殺害自己丈夫和女兒們的男子,對他的身體發生的變化,她的心裏竟湧出了些許同情。

但不管他變成了什麽,肯定和人類無關,而她的同情也被厭惡的浪潮席卷一空。

“親愛的,你還是那麽迷人。”羅伯特不緊不慢地說。

他的目光稍稍偏向站在他們身邊的另一名女子,就像一只同時監視著兩只耗子的貓兒。“還有,美麗的貝利女士今天過得好嗎?”

艾麗思·貝利——瑪蕊莉的女仆和保護人——對羅伯特露出熱情的微笑。“我很好,殿下。”

“噢,看得出來。”羅伯特說。他走近幾步,擡起右手撫摸艾麗思黃褐色的長發。女孩沒有退縮,最多只是目光稍有遊移。事實上,她的身體紋絲未動。瑪蕊莉覺得她就像一條蓄勢待發的蝰蛇。

“說真的,你的臉色可真是紅潤,”他續道,“怪不得我去世的哥哥對你這麽著迷。你是如此年輕——你的身體如此富有生機和活力,你的皮膚如此柔滑而緊致。噢,歲月在你身上尚未留下痕跡,艾麗思。”

這是為瑪蕊莉設下的陷阱,可她才不會上當呢。是啊,艾麗思曾是她丈夫的情婦之一——就她所知是最年輕的那位——可在他死後,艾麗思已經證明自己是位忠實可靠的朋友。聽起來很怪,但事實就是如此。

女孩羞怯地垂下蔚藍色的眸子,並未作答。

“羅伯特,”瑪蕊莉開口打破了沉默,“我是你的囚犯,我的性命操縱在你手裏,可我希望你明白,我並不怕你。你是弑君者、篡位者,是某種可怕到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當我說自己不喜歡和你相處時,相信你應該不會感到吃驚。”

“所以,如果你能省省這些把戲,幹脆點折磨我的話,我會非常感激。”

羅伯特的笑意凝固了。接著,他聳聳肩,把花兒丟在地上。

“這樣的話,這朵玫瑰就不是我送的了,”他辯解道,“隨你怎麽處理。請坐。”

他猶豫著指了指一張厚重橡木桌邊的幾只椅子。桌面由雕刻而成的利爪支撐,為的是跟這個藏匿在密不透風的龍蛇堡深處、乏人問津的房間的怪異風格保持一致。

墻上懸掛著兩幅寬大的織錦畫。一幅描繪的是位身著古式鏈甲與錐形頭盔的騎士,手中揮舞一把寬度與長度都甚為誇張的利劍,正與一頭用黃金、白銀和青銅絲線繡成的龍蛇搏鬥。它蛇形的軀體蜷曲圍繞於畫面邊緣,正欲撲向織錦中央的騎士,它擡高致命的利爪,張開大嘴,露出滿口不斷滴落毒液的鐵齒。這幅織工是如此精巧,讓人覺得這條巨蛇隨時會滑出織錦,爬上地板。

第二幅織錦顯得古老得多。它早已褪色,還磨出了好幾個窟窿。它的編織式樣相對簡單,也不那麽寫實,描繪的是一名男子站在死去的龍蛇身邊。編織的風格異常抽象,瑪蕊莉沒法確定兩幅織錦描繪的是不是同一位騎士,也不知他身穿的究竟是盔甲還是式樣古怪的皮上衣。他手裏那把武器的尺寸也極其有限:更像是短刀而非長劍。他的一只手舉在嘴邊。

“你以前來過這兒嗎?”待她不情不願地坐下後,羅伯特問道。

“來過一次,”她說,“很久以前的事了。威廉在這接見過一位來自斯卡迪紮的領主。”

“我發現這間屋子的時候——那時我大概九歲——這兒積滿了灰,”他說,“簡直都沒地方坐——卻又如此富有魅力。”

“說得太對了。”瑪蕊莉幹巴巴地回應,打量著靠在墻邊的那只形狀怪異的匣子。匣身大部分是木制的,雕刻成伸出雙臂的男人形象。在兩只長有銳利指甲的手中,各握著一具鍍金的人類頭骨。那張臉與人類迥異,長著蛇似的頭顱和一雙羊角,雙腿奇短,末端仿如鳥類的爪足。他的腹部是個玻璃門櫥櫃,她能看見門後的一塊纖細微曲的錐形象牙,長如她的手臂。

“以前裏面可沒有這東西。”她說。

“是的,”羅伯特承認,“那是幾年前我從某個瑟夫萊商人那兒買來的。而它,我親愛的,它就是龍蛇之牙。”

他說話的口氣就像個找到了什麽好玩東西的小男孩,正期待別人能對他另眼相看。

見瑪蕊莉沒有回應,他轉了轉眼珠,拉響了鈴。一名手捧淺碟的女仆出現。那是個黑發的年輕女性,臉上留有一塊痘疤。她眼袋青黑,緊抿的嘴唇毫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