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梅兒

這不是陷阱,也不是花招兒。

午夜之後的某一刻,吉薩搖醒了我。她棕色的眼睛大睜著,滿滿地盛著擔憂。晚餐時,我把即將發生的一切告訴了家人。不出所料,他們對我的決定絲毫不感到開心。老媽用力地擰著餐刀,為謝德的死而哭泣,那傷口還鮮血淋漓——還有我的被俘。她斥責著我的自私,又一次要拋棄他們而去。

後來,她的責備變成了歉意,絮絮地傾訴著我的勇敢。勇敢、堅忍、珍貴,以至於她不能不放我走。

老爸一言不發,握著拐杖的手關節直發白。我們,他和我,是一樣的。我們做出決定,然後堅持到底,哪怕那個決定是錯的。

至少布裏和特裏米明白,他們沒有被征募參與此次行動,對其他家人來說已是安慰了。

“卡爾在樓下,”吉薩輕聲說道,她靈巧的雙手放在我肩上,“你得走了。”

我已經穿好了制服,坐起身來,拉住她最後抱了抱。

“你可幹了太多次了,”她喃喃說著,極力做出幽默頑皮的樣子,好掩飾喉嚨裏壓抑的哽咽。“這次也要回來。”

我點點頭,卻沒有給她承諾。

我們在走廊裏遇見了奇隆,他穿著睡衣,睡眼惺忪。他也不會和我們一起去。科爾沃姆不是他能去的地方。這也算是一點兒苦澀的安慰吧。盡管我總是抱怨他拖累了我們,總是為這個只會補漁網的男孩擔心,但我還是會非常想念他的。尤其是因為,事實根本不是那樣,他保護我、幫助我,遠比我對他做得多。

我張了張嘴,想說出這些話,卻被他親了親臉頰給打斷了。“你要是敢說什麽‘再會’,我就把你從樓梯上丟下去。”

“好吧。”我擠出兩個字,握緊了拳頭。越是靠近樓下,我就越是難以呼吸。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等著我,像突擊小隊似的嚴陣以待。老媽的眼睛又紅又腫,布裏也是。他先擁抱了我,把我從地上拎了起來。這個大塊頭抵著我的脖頸,發出一聲嗚咽。特裏米更內斂些。法萊也在,她緊緊地抱著克拉拉,前後搖晃著她。老媽會替她照顧孩子的。當然。

我想要抓住這裏的每一分每一寸,每一分每一秒,但一切都變得模糊了。時間過得太快了。我轉過頭,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就已經出了門,走下台階,坐進了車子裏。老爸真的和卡爾握手了?還是只是我的想象?我還在睡嗎?還是已經醒了?基地的燈光穿透黑暗,像閃爍的星星。車頭燈劈開陰影,勾勒出通往停機坪的路。我已經聽見了引擎的咆哮,還有飛機沖上雲霄的尖鳴。

大多數是直升運輸機——專為快速運載大批士兵而設計,可垂直起降,不需要跑道,並且可直接導航至科爾沃姆。乘坐飛機的感覺如此熟悉,恐懼攫住了我。上一次乘機出行的後果是我被關了六個月,回來時業已魂飛魄散,如同幽靈。

卡爾感覺到了我的不安,他替我扣好安全帶,手指靈巧地穿梭移動,而我只是盯著腳下的金屬鐵板。“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他喃喃說道,聲音低得只有我能聽到,“這次是不同的。”

我用雙手捧住他的臉,讓他停下,看著我:“可是,為什麽這感覺是一樣的?”

古銅色的眼睛望著我,搜尋著答案。沒有答案。卡爾吻了我,仿佛這樣就能解決一切。他的嘴唇壓住我的,比一個吻應有的時間更長——尤其是,周圍還有這麽多人。不過沒人大驚小怪。

他撤回身子,往我手裏塞了什麽東西。

“別忘了你是誰。”他輕聲說道。

我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一只耳環。小小的彩色石頭鑲在金屬底托上,好像在說“再會”,好像在說“平安”,好像在說“若我們分離,請記住我”。這是我舊日生活裏的另一個傳統。我把它緊緊地攥在拳頭裏,尖銳的耳針刺痛了我的皮膚。直到卡爾在我對面坐下之後,我才低頭細看。

紅色的。當然。如血的紅色,如焰的紅色。如將我們生吞的憤怒的紅色。

我暫且沒法兒把它戴到耳朵上,於是就把這小小的石頭妥帖收了起來。它很快就會跟其他耳環會合的。

法萊抱著復仇的心態坐在了蒙弗飛行員旁邊,卡梅隆緊跟著她,在她坐下時勉強笑了笑。她最終還是擁有了一身綠色的軍官制服,就像法萊的一樣。但法萊此刻的制服變了,不是綠色的,而是深紅色的,胳膊上佩著一個字母C——司令部成員。她又理了發,金色的頭發剪掉了幾寸,好合稱她的個人風格。她看起來很嚴肅,臉上的傷疤扭曲著,藍色的眼睛仿佛能刺穿所有盔甲。我突然明白了謝德為什麽會愛她。

她有理由停止戰鬥——比我們任何人的理由都多,但她還是繼續堅持,勇往直前。她身上的決絕一點點地湧向我:如果她做得到,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