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梅兒(第3/10頁)

“有趣的策略。”我們走到跟前的時候,她這麽咕噥著。像對待我的鐐銬一樣,她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那一大堆靜默石。“也是必要的。朝堂之上竟允許那麽多耳語者出現。”

“允許?”

“他們在湖境之地的宮廷裏是不受歡迎的。他們不能穿過首都底特萊昂的城墻,也不能在沒有得宜的陪同人員的情況下進入王宮。而且,任何耳語者都不被允許出現在距離國王二十英尺以內的地方。”艾麗斯解釋道,“事實上,在我的國家,沒有一個貴族家族宣稱自己擁有這種異能。”

“沒有耳語者?”

“我們那裏沒有。不再有了。”

這暗示懸浮在半空中,像一絲輕煙。

她離開王座,前前後後地點著頭。她不喜歡見到的一切,嘴巴抿成了一條細線。“米蘭德斯曾有多少次侵入過你的意識?”

有那麽一秒鐘,我竟然試圖回憶。真傻。“太多了,數不過來。”我聳聳肩,對她說,“先是伊拉,然後是薩姆遜。說不上哪一個更糟。我現在知道的是,伊拉會在我意識不到的情況下翻檢我的思維。但是他……”我的聲音顫抖起來。回憶太痛苦了,讓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薩姆遜,他在的每一秒鐘都能讓你感覺得到。”

她的臉色暗了下來。“這兒有太多耳目。”她說,先看了一眼我的警衛,然後又看了看墻邊:安保攝像機監視著空曠大廳裏的每一寸,也監視著我們。“他們很願意被人盯著。”

艾麗斯慢慢地脫掉外套,搭在胳膊上。裏面的襯衫是白色的,高高的直拉到脖子,不過是露背的。她轉過身,假裝在參觀主殿。真的,她是在做戲。她的後背肌肉緊繃,充滿力量,線條修長,黑色的刺青從她的脖頸向下延伸,覆蓋了脖子,肩胛骨,直到脊骨末端。是樹根,我一開始想道。不過我想錯了,那不是樹根,而是水的渦流,盤轉纏繞,以完美的曲線溢滿了她的皮膚。她一動,這圖案就隨之湧動,仿佛有了生命。最終,她緩緩地看向我,唇邊帶著微微的冷笑。

突然,她的目光越過了我,笑意消散了。我用不著轉身就知道是誰來了,是誰的腳步聲回蕩在大理石上,回蕩在我的腦袋裏。

“我很高興能帶你旅行,艾麗斯。”梅溫說道,“你的父親已經在他的房間安頓好了,我覺得他不會介意我們多多了解彼此。”

亞爾文家族和湖境之地的警衛們都向後退開,給國王和他的禁衛軍留出地方。藍色的制服、白色、橘紅色——他們的身影在我腦海中根深蒂固,以至於我從眼角就能瞥見他們。但沒有人能比得上那位蒼白年輕的國王。我在看到他的同時也感覺到了他,他身上甜膩的溫暖威脅著要將我吞沒。他在我旁邊停住了,距離我只有幾英寸,只要他想,就能拉住我的手——這想法讓我不寒而栗。

“我非常願意。”艾麗斯答道。她以一種不自然的方式很古怪地點頭。對她來說,鞠躬是不太容易的。“我剛才正和梅兒·巴羅談論你的——”她搜索著合適的詞語,回過頭瞥了一眼那光禿禿的王座,“你的裝潢。”

梅溫緊巴巴地笑了笑:“只是以防萬一。我父親是被人行刺殺死的,同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要是那時候有靜默石做的椅子,就能救你父親嗎?”她一臉無辜地問道。

空氣中撲過來一股熱氣。我也想像艾麗斯一樣脫掉外套了,免得梅溫的壞脾氣讓我汗濕衣襟啊。

“不。我哥哥認為,砍掉父親的頭是最好的選擇。”他坦白道,“那是無可防備的。”

那就發生在這座宮殿裏。穿過幾條走廊,經過幾個房間,再登上幾級台階,就能到達那個沒有窗子、墻壁隔音的屋子。警衛們把我拖進去的時候,我茫然無措,還擔心著自己和梅溫就要因為叛國罪被處死呢。然而,國王被一劍斃命,身首異處,奔湧的銀血流淌遍地。梅溫就這樣得到了王位。我回憶著這些,握緊了拳頭。

“多可怕呀。”艾麗斯喃喃說道。我感覺得到她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沒錯,是不是啊,梅兒?”

梅溫突然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像那個烙印似的灼熱發燙。我強忍住反駁辯論的沖動,瞥了一眼他的側臉。“是的,”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可怕。”

梅溫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咬住後牙,繃緊下巴,讓臉部的骨骼都緊縮起來。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做出一副憂郁、悲傷的樣子。他不可能真的如此。他媽媽早就把他對父親和兄長的愛奪走了。我希望她也能把他對我的那部分愛奪走。然而,那愛腐爛潰敗,反過來毒害著我和他。黑暗吞噬著他的頭腦,吞噬著他的人性。他自己也知道。知道哪裏不對勁了,而且異能和權力都無法醫治。梅溫已經四分五裂,世界上沒有哪個愈療者能讓他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