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梅兒

我們花了好多天才回到阿爾貢。不是因為路途遙遠,也不是因為湖境之地的國王要帶上一千多人的隨從——王公貴族、士兵警衛,甚至還有紅血族的侍從。這是因為,整個諾爾塔王國突然有了歡慶的理由。戰爭的結束,以及即將到來的婚禮。梅溫如今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沿著鐵通路、皇家禦道慢吞吞地蜿蜒而行。銀血族和紅血族以相同的方式夾道歡呼,爭搶著想要看一眼國王。梅溫常常會施恩惠般地停下來接見人群,並且帶著艾麗斯同往。我們本來該對湖境人懷有深沉的恨意,諾爾塔人卻在她面前鞠躬。她是個奇人、貴客,是個有福之人,是個橋梁。甚至連奧萊克國王也受到了態度尚可的歡迎:禮貌的鼓掌,畢恭畢敬的鞠躬。死對頭如今變成了盟友,將與我們一起面對未來的長路。

這就是每一次停駐時梅溫都要說的話。“諾爾塔與湖境之地如今團結一致,齊心協力面對未來的長路,抵抗一切威脅著我們王國的危險。”他指的是紅血衛隊。他指的是科爾沃姆。他指的是卡爾,反抗的家族,威脅到他薄弱權力的一切。

記得戰前時光的人已經全都不在人世。我們的國民早已不知道和平為何物,這也就難怪他們把眼下的情況誤認為和平了。我想沖著每一個走過我面前的紅血族大叫,我想把文字刻在身上,讓人人都能看見:陷阱,謊言,陰謀。可我的話也不再有意義,我被人當作掌中玩偶的時日已經太長了。我的聲音不再是我自己的,行動也因為環境而受到極為苛刻的限制。如果可以,我就要絕望地放棄自己了,可那些糊塗沉迷的過去已經一去不返了。必定是的。否則,我就只能溺死在這裏,當一個提線木偶,被一個空洞的孩子操控。

我會逃走的。我會逃走的。我會逃走的。我不敢把這些話大聲說出來,但它們一直在我的腦海裏掠過,奔湧的節奏和我的心跳一樣。

途中沒有人和我說話。就連梅溫也沒有。他正忙著試探他的新未婚妻呢。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她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並且早有準備。她也好,她父親也好,我希望他們和梅溫自相殘殺。

諾爾塔高聳的塔尖是我所熟悉的,卻沒讓我覺得安慰。車隊駛入了牢籠的血盆大口——這牢籠我如今再了解不過了。我們穿過城市,沿著陡峭險路來到宏偉的愷撒廣場和白焰宮。湛藍的天空中,太陽明晃晃的,假惺惺的。快要到春天了。真奇怪,我還以為冬天永遠也不會離開呢,就像我的牢獄生活一樣。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在皇家監獄裏看著四季輪回的感覺。

我要逃走。我要逃走。我要逃走。

雞蛋和三重奏把我夾在中間,拉著我下了車,踏上白焰宮的台階。空氣溫暖、潮濕,聞起來清爽而潔凈。要是再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我肯定會開始出汗,弄濕紅銀相間的外套。

不過,幾秒鐘之後我就又置身宮殿之中,走在修好的枝形吊燈下了。它們現在不會讓我覺得煩躁了,尤其是在我那第一次越獄嘗試之後。事實上,我一看見它們就有點兒想笑。

“回家了很開心?”

我呆住了,沒想到會有人跟我講話,更沒想到跟我講話的人是她。

我很想向她鞠躬,但是忍住了,我挺直脊骨,停下來面對她。亞爾文家族的警衛們也停住了,但是離我很近,以便必需的時候一把抓住我。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異能,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濾掉了我的能量。而她自己的警衛也相當緊張,四周的廳堂都是他們嚴防死守的對象。我猜,他們仍然將諾爾塔和阿爾貢當作敵人的領土。

“公主。”我答道。這頭銜念在嘴裏有些酸澀,不過我覺得現在就激怒梅溫的新未婚妻沒什麽好處。

她的旅行裝束相當樸素,只有一條緊身長褲和一件深藍色的外套,腰間束緊,顯出曼妙的身材。她沒有佩戴珠寶,也沒有戴王冠,頭發也只是簡單地攏向腦後,紮了一條辮子。她這樣子足可以假扮銀血族平民了——富有,但並非王族。甚至她連臉上的神情也很平和,沒有微笑,沒有譏諷,沒有對戴著鐐銬的閃電女孩的評判指責。與我所知道的那些達官貴人相比,她相當與眾不同,而且必定很難搞。我並不了解她,但我知道,她也許比伊萬傑琳更糟,甚至比伊拉還更勝一籌。我對這位年輕的女士及其對我的態度一無所知,這讓我很是不安。

艾麗斯看出來了。

“不,我覺得你不開心,”她繼續說道,“陪我走走?”

她伸出手勾了勾,邀請我。這麽一個冠冕堂皇的機會,驚得我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我照做了。她快步向前走去,穿過入口大廳,把雙方的警衛都甩在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