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三十一章 別時提劍救邊去(第4/7頁)

老李嘆了口氣,這下子兩家可真是血海深仇了,可為了復興國學,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環顧四周,下令道:“此地不可久留,撤吧。”

話音剛落,突然一陣巨大的壓力從天而降,讓在場筆冢吏胸口都是一窒。眾人同時擡頭,看到函丈的一個傀儡負手而來,頭頂光芒萬丈,紫雲滾滾,正是天人筆的本相。

老李勉強站起身來道:“函丈尊主,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函丈的傀儡露出一個木然的嘲諷,“我的命令是,讓你們占領韋家的藏筆洞。你們卻被區區一支從戎筆打出莊外,這算什麽?”

老李道:“韋家筆靈,大半已被我等收下,剩下一個空空如也的藏筆洞,占不占已不重要。”

函丈傀儡發出一聲怒喝:“跪下!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我要的是占領藏筆洞,誰讓你自作主張?!”

老李膝蓋軟了一下,可幾下掙紮,終究沒有跪下去:“函丈尊主明鑒,若非尊主隱瞞從戎筆的事,我等如今已經勝了。”

這一句話頂回去,函丈不怒反笑:“好,很好,到底是一家之主,伶牙俐齒。有你這樣的人,何愁儒門不興。”

老李眼神一厲:“此前我已稟明尊主。在下甘願背負殺戮罪名,違千年祖制,並非為效忠尊主,只因你我目的相同,都是志在復興國學——但世情已變,人心更易,如今國學之興,可不止在儒,而在兼收並蓄、百家爭鳴。那一套抱殘守缺、獨尊儒術的做法,已不適用於今日,尊主你不要不識時務。”

這一句話喊出去,函丈傀儡突然雙目失神,轟然崩塌。

老李瞳孔陡然收縮,一股絕大的危機感籠罩過來。他不顧身體,急忙催動七賢筆,想把周圍的筆冢吏都轉移出去。可為時已晚,天人筆以卓然之姿降臨下來,威能如泰山壓頂一般籠罩四周。

當年董仲舒施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追殺諸子百家幾十年,要滅的正是“百家爭鳴”。老李說出百家爭鳴、兼收並蓄幾個字,正觸動了天人筆最敏感的地方。

一股金黃色的觸須刺入老李的頭顱,幾乎要把七賢筆靈吸過去。老李試圖抵抗,但他之前已用過能力,此時油盡燈枯。而天人筆的力量,卻充滿了不容拒斥的強大——諷刺的是,他所遭遇的局面,就和韋定邦死前完全一樣。

在心神恍惚之間,老李殘存的靈智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猜想:

也許,函丈驅使諸葛家攻打韋家,正是想借著兩敗俱傷之機,把他們一網打盡,盡數吞噬……那藏筆洞裏,到底有什麽……

周圍的筆冢吏看到家主被吸,無不驚怒交加,紛紛亮出筆靈來救。可這時,構成桃李陣的那些殉筆童從外圍聚攏過來,個個面無表情,步步逼近。

諸葛家的筆冢吏先前只覺得這個儒林桃李陣很好用,可當這個陣勢變成敵人時,他們才發現它的可怕之處。七十二道光柱構成重重迷宮,浩然正氣填塞其內,讓眾人如陷泥沼。所聞所睹,皆是聖人訓誡,避無可避。

換作幾個時辰之前,天人筆若要一次吞噬這麽多筆靈,可謂難上加難。如今諸葛家久戰殘破,家主又遇襲受制,正好落入函丈的算計。

一時之間,慘呼和喊叫聲四起,諸葛家陣勢大亂。混亂之中,筆靈光亮不時亮起,那是筆冢吏在試圖反擊,可每一次光亮,都會引來天人筆的觸手從天而降,一吸而走,留下一具撲倒在塵土裏的軀殼,幾如當年董仲舒獨戰百家的景象。

老李見函丈突然翻臉,霎時徹悟,嘶聲叫道:“你……你不是要利用筆靈,你是打算戕滅所有筆靈的靈性,都煉成你儒門的傀儡!”

函丈陰惻惻的聲音在耳畔傳來:“就是如此!我要這天下,再度開儒門道統!筆靈本就是奇技淫巧,惑壞人心。人間只要聽聖人之言就夠了!”

“你這哪裏是純儒,分明是腐儒!”老李怒喝道。

函丈似乎沒興趣跟他多談,觸手繼續加力,眼看就要把七賢筆從老李身體內吸走。老李的意識逐漸模糊,可他到底是一族之長,這時驟然爆發出一股力量,大聲念誦道:“……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先生於是捧罌承槽,銜杯漱醪,奮髯踑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此乃劉伶《酒德頌》中的句子,先描述儒門禮法之士如何憤怒如何指斥,再表明自己全不在乎,怡然自樂。竹林七賢中,劉伶最為放浪形骸,視禮教如無物。是以當老李把七賢筆中的劉伶喚出來,儒門陣法竟然無法拘束,對其無從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