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十五章 爾來四萬八千歲(第5/6頁)

秦宜繼續道:“我母親當時懷了我,以為這次一定無幸。誰知韋勢然卻出乎意料地提出一個條件,要我母親把煉筆的法門交出來,他可以放我們母女一條生路。我母親別無選擇,只得交出來,然後韋勢然便離開了。我母親隱姓埋名,在一個小城市生下我。在我十六歲那年,她因病去世,臨終前告訴我這一切。我恨極了韋家,一直想要設法報復,可我去一打聽,發現韋勢然居然也在那時候叛逃了……”

羅中夏“嘿”了一聲。韋家那邊的說法是,諸位長老被韋情剛所殺,只有韋勢然一人逃回。如今看來,這顯然是韋勢然為了掩蓋殉筆法門而編造的謊言——可見他從那時候,就起了叛心。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還是我接著講吧。”秦宜一看,韋勢然臉上已恢復了幾絲血色,便輕輕一點頭,後退數步。

韋勢然掃了羅中夏一眼:“我有個孫女,叫韋小榕,這並非謊言。她胎裏帶來一種怪病,醫生說叫作漸凍症,到十幾歲就會變成植物人,無可逆轉。我到處尋醫問藥,都無濟於事,便把主意打到了筆靈身上。我主動請纓圍攻韋情剛夫妻,其實正是為了她手裏的殉筆法門。當時的我想,哪怕把小榕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只要能活著就好。”

“你都不問問小榕自己的想法,就自作主張?”羅中夏質疑道。

“別跟病人家屬談人權。”韋勢然一句話抽回去,又繼續道,“當塗一戰,我成功拿到了殉筆法門,本來要立刻回去實驗,可這時我卻被一樣東西所吸引。”

“青蓮?”陸遊沉聲道。

“不錯,翠螺山下的江中青蓮。”韋勢然道,“我知道這裏是李太白的辭世之地,也曾來此訪古采風過。不過那一次,我心懷煉筆法門,感受到的東西卻和以往不同。”

陸遊問:“你看到了什麽?”

“醉江映月。”

陸遊“哼”了一聲,知道韋勢然說中了。曾經有一個傳說,說李白在當塗江上飲酒,飲到酣暢處,看到江中有月亮倒影,便棄船去撈,不幸溺水而死。這傳說自然是假的,不過筆冢主人因此得了靈感,設計了一個實中帶幻、幻中藏實的封印,尋常看只是普通江面,只有映出月色之時,青蓮遺筆正藏在月色水影之中。若要開啟這個封印,非得領悟太白詩中“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虛實相變之法不可。

青蓮封印是陸遊按照筆冢主人的指示,親手布置,所以一聽韋勢然說出那四個字,就知道他窺破秘藏關鍵了。

韋勢然道:“我得到青蓮遺筆,簡直欣喜若狂。只可惜無論我如何催動,它都不理不睬。我知道這是緣法未到,沒有強求。但從它身上,我卻悟出另外一個道理。所謂遺筆,是用前人遺蛻煉成,難道不也是一種殉筆法門嗎?邪法殉筆,是把筆煉入人身,我卻反其道而行之,把人煉入筆靈之中,反借筆靈滋養本主魂魄。若說邪法是奪宅殺主的話,我這法子,卻是合住共生。”

這一番話說完,連陸遊都為之動容。這個韋勢然多大能耐,居然能從殉筆之道獨辟蹊徑,另外推演出一個法門。而這個法門,已很接近筆冢主人的正統煉筆之法了。

“若要救我孫女,必須得用一支筆靈,而且那筆靈還得與我心意相通,才能保證煉制過程不出錯。唯一的選擇,就只有我自己的筆靈——詠絮筆。僥天之幸,這一次我居然成功了,從此小榕和詠絮筆合而為一,她就是筆,筆就是她。若歸類為殉筆童,也不為錯,但小榕的魂魄卻從不曾被奪走。她始終是我孫女。”

秦宜亦補充道:“函丈手裏,掌握的就是殉筆的邪法,差點把我也給煉成殉筆童,相比之下,韋老爺子這個就好多了。何況這法門和我家也有淵源,我這才過來幫他。”

說到這裏,韋勢然看向陸遊:“前因後果,就是如此。至於放翁先生如何處斷,我聽憑安排。”說完把頭垂了下去。

羅中夏聽完這些,一時百感交集,不知是該慶幸小榕的經歷,還是該同情。仔細回想他們兩人相識的種種細節,確實都能從韋勢然的話裏得到印證。按照羅中夏的理解,和自己打交道的,豈不就是一支化為人形的筆靈?他回過頭去,突然發現,小榕已然醒轉過來,在十九的攙扶下看著這邊,面色蒼白,眼神卻很平靜。

兩人四目相對,卻沒有半點言語。羅中夏猛然想起小榕留給他那四句詩,前面三句都有寓意,唯有最後一句“青蓮擁蛻秋蟬輕”殆不可解。現在再看這一句,卻如撥雲見日。韋勢然自己推演出的這個法門,不正是受了青蓮的靈感,讓小榕如秋蟬蛻殼嗎?

原來她早就暗示我了,只恨我愚鈍無知,竟不能體察她的心意。若是早點明白,也不至於鬧出這麽大誤會。他想走過去抱抱小榕,卻又看到十九那復雜的眼神,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