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十五章 爾來四萬八千歲

“仲晦兄,你毀冢封筆的罪過,可知錯了嗎?”

陸遊的聲音響徹整個葛洪鼎內,這聲音不大,卻震得鼎壁嗡嗡,引起陣陣回聲。

紫陽筆靜靜地懸浮在半空,沒有做出任何表示。和尋常的無主筆靈不同,這一支筆靈被封入寒梅魚書筒的時候,還帶著朱熹的一顆“人心”,所以嚴格來說,這支筆仍舊有著自己的筆冢吏——只不過它的筆冢吏徒有魂魄,卻無形體。

絲絲縷縷的回憶如潮水一樣漫過陸遊的意識,千年前的那段往事逐漸清晰起來。陸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是從彼得和尚身體中蘇醒的,所以相貌也與彼得和尚無異,再不是千年之前那個放蕩不羈、虎背闊肩的老頭子。

羅中夏、韋勢然、秦宜等人站在陸遊身後,垂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就連顏政都斂氣收聲。當年筆冢之內的種種秘辛,隨著陸遊的記憶蔓延出來,同樣映照於他們腦中。一時眾人無由自明,都看到了筆冢關閉那最後一幕的前因後果。

此時站在他們面前的,不再是那個熟悉的彼得和尚,而是活生生的傳奇人物陸遊陸放翁!這個曾經只在書本裏出現的古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那種來自歷史的沉重壓力,無論是誰都是難以承受的。

小榕依舊昏迷不醒,但氣色比之前好多了。葛洪鼎的丹火已經徹底消失,她的玄冰之體不再有什麽排斥感。十九把她的衣服重新套好,心情突然覺得有些莫名復雜。這個女孩子,居然是被詠絮筆靈奪舍的筆童,一想到這個,她的惱恨就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憐惜。

紫陽筆和陸遊直面相對了片刻,陸遊終於輕輕搖了搖頭,嘆息道:“這都快一千年了,老朱你還是一點沒變哪!”這一聲嘆息,裏面包含著極其復雜的情感,有惋惜,有感懷,還有些許的憤懣與無可奈何。

說完這些,他緩緩擡起右手,唇邊吐出一個字:“收。”

聽到這個字,紫陽筆連同那尊巨大的青銅筆架立刻開始急速縮小,很快便變得只有巴掌大小,陸遊手一招,它就飛到手裏。陸遊一手托著筆架,一手把紫陽筆取下來抓在手中,端詳片刻,便收入袖中——好在彼得和尚穿的是僧袍,倘若換了別人穿著現代裝束,恐怕就是無袖可藏了。

當年陸遊離開桃花源之後,依照筆冢主人的指示將七侯一一封印安置。最後一站,就是在這南明山內。他用沈括墨、米芾硯和葛洪丹火做成一個陣局,把紫陽筆鎮壓於此。如今又是他親手把這個局解開,回首千年往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收下紫陽筆,陸遊方才回過頭來,注意到身後這一群千年之後的晚輩。彼得和尚平易近人,慈眉善目,而這位陸遊雖然眉眼相同,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勢,被他這麽一掃視,眾人都惶惶不敢作聲。顏政忽然想到,彼得和尚入火之前,把金絲眼鏡扔給了自己,連忙又給這位“彼得和尚”恭恭敬敬遞了過去。

陸遊接過眼鏡,好奇地擺弄了幾下,似乎不知道這東西該如何用。顏政大著膽子比畫了一下手勢,陸遊遲疑地把眼鏡架到了鼻梁上,看了看四周,顯得很滿意。他就這麽戴著彼得和尚的殘破眼鏡,環顧人群一圈,忽然展顏笑道:“不意還有故人之後在此,真是難得。”

“故人之後……是誰啊?”顏政低著聲音問秦宜,後者也是莫名其妙。

羅中夏發現陸遊正盯著自己。他心中大疑,故人之後?難道他說的是我?我們家祖上還跟陸遊有過瓜葛?

他正自己胡思亂想著,陸遊已經走到他跟前:“渡筆人,我們又見面了。”羅中夏想不到陸遊一眼看破自己的體質,只得訕訕道:“正是,讓前輩您取笑了。”

陸遊溫言道:“當年你的祖先被我帶出筆冢的時候,還只是個小孩子,如今都傳了這麽多代啦,也是不容易。”

羅家本是小姓,這一支歷經戰亂,能從南宋綿延至今天,也的確是不容易。

陸遊又道:“伸出你的手來。”羅中夏只得乖乖伸出手,被陸遊握住,心裏忐忑不安。他朝著韋勢然望去,韋勢然卻也是一臉茫然,只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這讓羅中夏更不放心。

一種奇特的熱感從陸遊的手傳遞到羅中夏身上,很快就遍布四肢百骸,羅中夏覺得這種熱感似乎長著眼睛,把自己從內到外都看了一個通透。陸遊眯起眼睛,嘴裏喃喃道:“點睛筆,呵呵,原來這筆如今是在你這裏,很好,很好……”

他之前雖然施展筆通之能,把諸人之筆擺布出一座筆陣,可他當時轉生初醒,神志蒙昧,一切都依本能而行,到如今才算徹底清醒,沉下心來仔細點數一下身邊筆靈。

羅中夏撓撓腦袋,心意稍動,陸遊“咦”了一聲,忽然又笑了:“懷素禪心……渡筆人,你很不得了啊!那懷素自閉於綠天庵內,我都不曾親見,想不到也被你收羅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