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六章 伏櫪銜冤摧兩眉(第4/6頁)

“愚蠢。”聲音冷冷地評論道,“我已經說過了,這裏是思想的境界,唯有精神是具體的。你所能依靠的,只有詩句本身的意境和你的領悟,別想靠‘詩意具象’唬人,今天可沒那麽討巧了。”

羅中夏沒回答,而是拼命驅使著這四縷青色詩煙朝著那兩片光羽飄去。《望廬山瀑布》詩句奇絕,蘊意卻很淺顯,以羅中夏的國學修為,也能勉強如臂使指。

眼見詩煙與光羽相接,羅中夏猛然一凝神識,詩煙登時凝結如鎖鏈,把光羽牢牢縛住。聲音卻絲毫不覺得意外,反而揶揄道:“倒好,看來你多少識些字。可惜背得熟練,卻未必能領悟詩中妙處。”

話音剛落,光羽上下紛飛,把這四柱青煙斬得七零八落,化作絲絲縷縷的殘片飄散在黑暗中。羅中夏受此打擊,又是一陣眩暈,險些意識渙散,就連青蓮筆本身都為之一震。

“在滄浪筆面前賣弄這些,實在可笑。”

“滄浪筆……到底是什麽啊?”

“嚴羽滄浪,詩析千家,你今日就遇著克星了。”

羅中夏對詩歌的了解,只限於幾個名人,尚還未到評詩論道的境界,自然對嚴羽這人不熟。如果是彼得和尚或者韋小榕,就會立刻猜到這筆的來歷是煉自南宋嚴羽。嚴羽此人詩才不高,卻善於分辟析理,提綱挈領,曾著《滄浪詩話》品評歷代詩家,被後世尊為詩評之祖。

所以嚴羽這支滄浪筆,在現實中無甚能為,卻能依靠本身能力營造出一個純精神的境界,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憑借解詩析韻的能力,專破詩家筆靈。   

那些光羽名叫“哪吒”。嚴羽論詩,頗為自得,曾說:“吾論詩若哪吒太子析骨還父,析肉還母。”虧得羅中夏用的是李白詩、青蓮筆,如果是其他尋常詩句,只怕早被“哪吒”光羽批了個魂飛魄散、一筆兩斷。

饒是如此,羅中夏還是連連被“哪吒”打中,讓意識時醒時昏。青蓮筆引以為豪的具象,這時一點都施展不出來了。至於點睛筆,更是無從發揮。

羅中夏又試著放出幾首在火車上背的詩,結果因只是臨時抱佛腳,自己尚不能體會詩中深意,而被連連斬殺,被滄浪筆批了個痛快淋漓。

不知過了多久,攻擊戛然而止。羅中夏喘息未定,幾乎快瘋了,而局面上忽然又發生了變化。他看到眼前的光羽紛紛飛到一起,在自己四周匯成一面層層疊疊的帷幕,帷幕之上隱隱約約寫著許多漢字,長短不一。

“這叫煉幕,每一重幕便是一條詩句。這些字都是歷代詩家窮竭心血煉出來的,字字精當,唯一的破法便是窺破幕中所煉之字。你若能打得中,便能擊破煉幕,我放你一條生路。”聲音說。

羅中夏聽得稀裏糊塗,只知道自己要找出字來,才能打破壁壘,逃出生天。他趕緊精神一振,凝神去看。果然這煉幕每一重帷上的詩字不用細看,句句分明。

距離羅中夏最近的一重帷幕款款飄過,上面飄動著一行字跡:

“夢魂欲度蒼茫去,怕夢輕、還被愁遮。”

他不知詩中“煉”字之妙,心想這個“度”字也許用得好吧。靈識一動,青蓮筆飛身而出,筆毫輕輕點中幕上“度”字。整個煉幕一陣劇震,轟的一聲,生生把青蓮筆震了回去。

那一片原本柔媚如絲的帷幕頓時凝成了鉛灰顏色,陰沉堅硬如同鐵幕。

“可惡,這和買彩票沒什麽區別啊。”

羅中夏暗暗咬了咬牙,又選中一塊“寥落古行官,宮花寂寞紅”,這句短一些,猜中的概率或許會高。“花”字看著鮮艷,想來是詩眼所在。

青蓮筆點中“花”字,“啪”的一下立刻又被震回。聲音冷笑:“俗不可耐。”

羅中夏連連點選,卻沒一次點對。眼見這重重煉幕已經有一半都變了顏色,自己卻已經被震得沒有退路。萬般無奈,他只得再選一句更短的:“月入歌扇,花承節鼓。”一共八個字,概率是百分之十二點五,已經很高了。羅中夏已經對自己的鑒賞能力喪失了信心,心中一橫,把選擇權讓渡給了直覺。

就第二個吧。

筆毫觸到“入”字,帷幕發出清脆的裂帛之聲,化作片片思縷消逝在黑暗中。

成功了!

羅中夏一陣狂喜,聲音卻道:“不過是湊巧,你能走運多久?”經他提醒,羅中夏才想起來煉幕越收越緊,已經逼到了鼻尖前,再無余裕了。他慌忙亂點一通,希望還能故技重演。只是這回再沒有剛才的運氣了,他的努力也只是讓煉幕變色變得更快。

幾番掙紮下來,鐵幕已然成形,重重無比沉重的黑影遮天蔽日,朝著化成了青蓮筆的羅中夏挾卷而去。羅中夏感受到了無窮的壓力,如同被一條巨蟒纏住。他雙手下意識地去伸開支撐,卻欲振乏力。只聽到轟然一聲巨響,青蓮的光芒終於被這片鐵幕卷滅,在黑暗中“啪”的一聲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