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六章 伏櫪銜冤摧兩眉

去歲左遷夜郎道,

琉璃硯水長枯槁。

今年敕放巫山陽,

蛟龍筆翰生輝光

……很好,下一句呢?

“唔唔……聖,什麽聖……”羅中夏雙眼裝作不經意掃視著車廂外面不斷後退的景色,抓耳撓腮。顏政捧著《李太白全集》坐在他對面,似笑非笑:“給你點提示吧。”

說完他擡起右手,做了一個向前抓的姿勢,嘴裏學著《英雄》裏的秦軍士兵:“大風,大風!”

羅中夏緩緩從肺裏吐出一口氣,念出了接下來的兩句:“聖主還聽子虛賦,相如卻與論文章。”

這可真是諷刺,太白的千古名詩,他還要靠這種低級的形象記憶法才能記得住。不過也怪不得羅中夏,這兩句詩用的典故,自然而然就會讓人聯想到那個兇悍如狼的諸葛長卿,以及他那支煉自司馬相如、能駕馭風雲的淩雲筆。

這也是無奈之舉。寄寓羅中夏體內的青蓮筆雖然只是遺筆,畢竟繼承的是太白精魄,寄主對太白詩理解得越多,就越接近太白本人的精神,筆靈的能力也就越發強勁。羅中夏國學底子太薄,用京劇裏“會通精化”四個境界來比喻的話,他連“會”都談不上,只好走最正統的路子:背詩。

俗話說得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前路渺渺,不知有多少兇險。羅中夏為了保命,也只好打起精神,乖乖把這許多首李白的詩囫圇個兒先吞下去。只可惜任憑他如何背誦,青蓮筆都愛搭不理,恍如未聞,似乎知道自己的這個宿主就算搖頭晃腦地背唐詩,也是春風過驢耳吧。

羅中夏愁眉苦臉地托腮望向窗外,心想:“唉,不知道彼得如今到了沒有。”

當日在韋家藏筆洞裏,他被韋定國一掌打昏,後面的事情全不知道,等到清醒以後,已經在一所小旅館的床上了。

洞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是一概不知,彼得和尚也沒提。自從出洞之後,這位溫潤如玉的和尚,一直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根據點睛筆的指點,浙江紹興的永欣寺和湖南永州的綠天庵都和退筆之事有關系。彼得和尚說,點睛筆先寫東南,後寫西南,可見永欣寺在綠天庵之前,因此他建議羅中夏先跟顏政、二柱子會合,去永欣寺,而彼得和尚則同時前往綠天庵探查。

羅中夏感覺到彼得和尚心神不寧,大概是想順便一個人靜靜,於是也並沒勉強。兩人與顏政、二柱子會合之後,兵分兩路而去。

“你這樣下去不行啊,幾小時才背下了兩三首。”

顏政磕了磕指頭,渾身洋溢著“事不關己”的輕松。他的體內也寄寓著筆靈,卻沒羅中夏這麽多麻煩事。他的筆靈名為“畫眉”,煉自漢代張敞,只要對女性保持尊重即可人筆合一,無須背什麽東西。

羅中夏厭煩地擰開綠茶瓶,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算了算了,不背這首了,又沒多大的戰力,找些昂揚、豪氣的詩吧,比如《滿江紅》什麽的。”

“《滿江紅》是吧?你等我翻翻,看裏面有沒有……”同樣不學無術的顏政翻開目錄,掃了一圈,“呸,還全集呢,沒收錄這首詩……不過話說回來,這滿篇都是繁體字,又是豎排,看起來眼睛可真疼。”

“你可以用你的指頭治治嘛。”

顏政的畫眉筆具有奇妙的時光倒轉功效,可以用指頭使物品或者人的狀態回到某個不確定的過去,十根指頭每一根都是一次機會。不過顏政還沒學會如何控制,時間長度和恢復速度都不太靠譜。

“這可不能亂用,有數的,我好不容易才恢復到這個程度。”顏政伸出指頭,除了兩個大拇指和右手的無名指以外,其他七根指頭都籠罩在一片淡淡的紅光中。

羅中夏看到這番情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那裏除了青蓮筆以外,還沉睡著另外一支叫點睛的筆靈。自有筆冢以來,他可以算是第一個同時在身體裏寄寓著兩支筆靈的人了。自從指點過一次命運以後,這幾天以來點睛筆一直都保持著沉默,悄無聲息,仿佛被青蓮筆徹底壓制似的。

這時候二柱子捧著兩盒熱氣騰騰的康師傅走過來,在狹窄的過道裏步伐十分穩健。顏政和羅中夏背了一中午的詩,早已經饑腸轆轆,連忙接過碗面,擱到硬桌上,靜等三分鐘。羅中夏發現只有兩碗,就問二柱子:“我說柱子,你不吃嗎?”

“哦,我吃這個。”二柱子憨憨一笑,從懷裏掏出兩個白饅頭,什麽也不就,就這麽大嚼起來。彼得和尚只身去了永州,如今韋家人跟在羅、顏身邊的,只有這個二柱子。他本名叫韋裁庸,因為名字拗口難記,羅、顏都覺得還是二柱子叫起來順口。

羅中夏把鋼勺擱在碗面頂上壓住,隨口問道:“說起來,你自己沒什麽筆靈啊?”二柱子咽下一口饅頭,回答說:“奶奶說,筆靈選中的,都是有才華的人。我腦子笨,不是塊讀書的料,呵呵。”說到這裏,他呵呵傻笑著搔搔頭:“我以前在韋莊上學,後來被家裏人送到河南武術學校,奶奶說如果我老老實實學拳,將來也是能有成就的,不必去擠做筆冢吏那個獨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