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五章 起來向壁不停手(第2/8頁)

彼得和尚沒回答,仍舊閉目沉思。藏筆閣除了收藏筆靈以外,還用來考校韋氏族人的能力,那麽必然不會僅僅只是迷宮這麽簡單,肯定隱藏有什麽暗示機關,唯有破解者才能繼續深入。既然秦宜能闖入藏筆閣且盜走兩支筆靈,顯然是成功破解了這個秘密。

“她既然可以,我當然也有機會。”

彼得和尚湧起一股爭勝之心,已經犯了佛家我執之戒,不過他不在乎。他“環顧”四周,發現空廳墻壁上仍舊刻著鋪天蓋地的文字,這些字和甬道中的一樣,有篆有草,有楷有隸,不一而足,而且變化無方,全無規整,也無句讀。有些字彼得可以摸得出來,有些字卻漫漶難辨。

“難道暗示就在這些文章內?”

彼得和尚暗忖,他手邊恰好摸到幾句像是詩文的部分,細細辨認,乃是:“京師諸筆工,牌榜自稱述。累累相國東,比若衣縫虱。或柔多虛尖,或硬不可屈。”這是歐陽修《聖俞惠宣州筆戲書》中的幾句,恰好沿著其中一個洞口的邊緣刻下。

彼得和尚能背得出全文,他清楚記得此詩前四句是“聖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筆。宣人諸葛高,世業守不失”,明明贊頌的是諸葛家人,居然出現在韋家藏筆閣內,不得不使人深思。壁字故意隱去“諸葛高”,只從“京師”起筆,莫非是暗有所指?他忽又想到“或柔多虛尖,或硬不可屈”說的全是制筆之法,但未必不可解為辨識藏筆的方向。“虛尖”或指洞內似有路實則不通;而“硬不可屈”似也能理解為一條直路到頭,或者不要管其他岔路,一味直走。

他想了一通,覺得每一種都似是而非,難以索解,只好摸去洞口的另外一端,看是否還有其他提示。另一端用魏碑楷書寫著“伯英不真,點劃狼藉”,下一段卻用行草刻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這四句俱引自孫過庭的《書譜》。

彼得和尚雖然了解這幾句話的意思,心中疑問卻愈大。伯英指的是三國書法名人張芝,元常指的是同時代的鐘繇,這幾句話說的是張芝擅長草書而拙於楷書,鐘繇擅長楷書而拙於草書。而刻字的人仿佛故意跟他們對著幹似的,用楷書寫張芝兩句,用草書寫鐘繇兩句,未免忤逆得太過明顯,不知是什麽用意。

只是一個洞口,就有如此之多的壁字,空廳裏可是有數十個洞口呢,何況甬道內尚還有海量文字,不知是否內藏玄機。若是要全部一一索解,怕是要花上幾年工夫,更何況現在無法用眼睛看,只能用手去摸。

羅中夏不敢打擾他,在洞口就地坐下,耐心等待。他忽然耳朵一動,聽見外面黑暗中一陣響動。響聲不大,但在這種環境之下卻異常醒目。

“洞內還有人?”

羅中夏驚覺回首,瞪大了眼睛,然後意識到自己這麽做毫無意義。他連忙凝神細聽,黑暗中看不到來者身形,只有兩對腳步踏在石地上發出橐橐之聲。奇怪的是,羅中夏卻沒聽到對方有任何喘息。

只要是人類,就必然會有呼吸。雖然屏氣可以忍於一時,但既然來人腳步聲都不隱藏,又何苦藏匿氣息?

也就是說,來的並非是人類。羅中夏飛快地在心裏做出判斷:

“是筆童!”

他見過好幾次筆童,如今算是老熟人了。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羅中夏把身體屈起來平貼地面朝空廳中央遊去。筆童煉自毛筆,體長硬直,不易彎腰,盡量讓自己放低身體是對付筆童的一種辦法。

兩個腳步聲從兩個方向逐漸逼近,羅中夏趴在地上,慢慢爬到空廳中央。腳步聲也循聲追來,他來到木桌前伸手一摸,筆掛上空空如也。

果不其然。

剛才木桌上還有幾支筆,現在沒了。

黑暗中最恐怖的是未知,既然確定了對方身份,那就沒什麽好怕的了。羅中夏趕緊找到彼得和尚,低聲示警。

彼得和尚雖不入韋家族籍,對於韋家筆靈種種掌故秘密的了解卻不在任何人之下。與專拿湖筆煉筆童的諸葛家不同,韋家專煉的是安徽宣筆,是除了湖筆以外的另外一大系列,乃韋家始祖韋誕所創。韋家向來看不起諸葛家的湖筆,覺得湖筆不過是元末湖州工匠拾其殘羹冷炙而成,比不得源自漢代的宣筆根正苗紅。

至於羅中夏之前接觸過的無心散卓,那是韋勢然個人煉的筆,不在譜系之內。

宣筆筆童比湖筆筆童還要剛硬率直,正面打起來不會吃虧,但帶來的問題就是柔韌度不夠,難以靈活轉圜。古筆多是如此。只是韋家礙於顏面與自尊,從不肯屈尊使用湖筆,不能糅合二者之長。

彼得和尚於此節非常熟悉,眼前黑暗中的兩個筆童木然前行,也不知加速追擊,更不懂匿蹤偷襲。於是他對羅中夏面授機宜,又轉頭去研究石壁上的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