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八章 男兒窮通會有時(第3/4頁)

李白的詩他知道得其實不少,什麽“床前明月光”“飛流直下三千尺”“天生我材必有用”。中國古代這麽多詩人裏,恐怕李白的詩他記得最多——相對而言。不過這些詩在全集裏畢竟是少數,往往翻了十幾頁他也找不到一首熟悉的。

小榕在一旁看羅中夏左右扭動十分不耐,把頭湊過去低聲道:“不必著急,古人有雲‘文以氣為主’,你不必逐字逐句去了解,只需體會出詩中氣勢與風骨,自然就能與筆靈取得共鳴。你自己尚且敷衍了事,不深體味,又怎麽能讓筆靈舒張呢?”

羅中夏苦笑,心想說得輕巧,感覺這東西本來就是虛的,哪裏能想體會到就體會到的?但他又不好在小榕面前示弱,只好繼續一頁頁翻下去。

書頁嘩嘩地翻過,多少李太白的華章彩句一閃而逝,都不過是丹青贈瞽、絲竹致聾,終歸一句話,給羅中夏看李白,那真是柯鎮惡的眼睛——瞎了。才過去區區四十分鐘,羅中夏唯一看進去的兩句就是“茫茫大夢中,唯我獨先覺”,更是困到無以復加,上下兩眼皮止不住地交戰。忽然,胸中筆靈噌地一陣抖動,引得羅中夏全身一震。羅中夏大驚,開始以為是有敵人來襲,後來見小榕還安坐在旁邊,才重新恢復鎮定。

“奇怪,難道是剛才翻到了什麽引起它共鳴的詩歌?”

羅中夏暗暗想,這聽起來合情合理。他用拇指權當書簽卡在頁中,一頁一頁慢慢往回翻,看究竟是哪一首詩能挑起筆靈激情。

翻了不到十頁,筆靈似被接了一個觸電線圈,忽地騰空而起,在體內盤旋了數圈,流經四肢百骸,整個神經系統俱隨筆靈激顫起來。小榕在一旁覺察到異象,連忙伸手按住羅中夏手腕,循著後者眼神去看那本打開的書。

這一頁恰好印的是那一首絕命詩: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余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石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羅中夏只覺得一股蒼涼之感自胸膛磅礴而出,本不該屬於他的悲壯情緒油然生起,這情緒把整個人都完全沉浸其中。筆靈的顫動越來越頻繁,牽動著自己的靈魂隨每一句詩、每一個字跌宕起伏,仿佛粉碎了的全息照片,每一個碎片中都蘊含著作者的全部才情,通通透透。不復糾纏於字句的詩體憑空升騰起無限氣魄,自筆靈而入,自羅中夏而出。

突然,整個世界在一瞬間被抽走了,他的四周唯留下茫茫黑夜,神遊宇外。無數裂隙之間,他似是看到了那飄搖雨夜的淒苦、謫仙臨逝的哀傷激越,如度己身。

不知過了多少彈指,羅中夏才猛然從幻象中驚醒,環顧四周,仍舊是那間自修教室,小榕仍舊待在身邊,時間只過去幾秒鐘,可自己分明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沒事吧?”小榕搖晃著他的肩膀,焦急地問道。她沒料到這支青蓮遺筆感情如此豐沛,輕易就將宿主拉入筆靈幻覺之中。她的詠絮筆內斂深沉,遠沒這麽強勢,看來筆靈煉的人不同,風格實在是大異不同。

羅中夏緩緩張開嘴,說了兩個字:“還好。”腦子裏還是有些混沌。

小榕悄悄遞給他一塊淡藍色手帕,讓他擦擦額頭細細的一層汗水,這才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呃……很難講,大概就像是某種條件反射。我翻開這一頁,筆靈立刻就跳彈起來,接著就出現了許多奇怪的東西……”羅中夏低聲回答,用食指在那幾行詩的紙面上輕輕地滑動,神情不似以往的憊懶,反而有種委蛻大難後的清靜。

“不知道為什麽……這首詩現在我全懂了,全明白了。它的不甘、它的無奈、它的驕傲我全都懂。很奇怪,也沒有什麽解說,只是單純的通透,好像是親手寫就的一般。”

羅中夏又翻開別的頁看了幾眼,搖了搖頭:“其他的還不成,還是沒感覺。”

小榕蛾眉微蹙,咬住嘴唇想了一陣,細聲道:“我明白了!”

“哦?”

“你這支筆本也不是真正的青蓮筆,而是太白臨終前的絕筆煉化而成。是以筆中傾注的多是臨終絕筆詩意,別的閑情逸致反而承襲得不多。所以你讀別的詩作都沒反應,唯有看到這一首時筆靈的反響強烈如斯。”

羅中夏“嗯”了一聲,又沉浸在剛才的氛圍中去。

小榕喜道:“這是個好的突破口。你不妨就以此為契機,摸清筆靈秉性。以後讀其他詩就無往而不利了。”

“筆靈秉性啊……我現在只要心中稍微回想一番那首絕命詩,筆靈就會立刻復蘇,在我體內亂撞亂沖。”

“很好,人筆有了呼應,這就是第一步了。接下來你只要學著如何順筆靈之勢而動就好。”

羅中夏低下頭去,發現自己胸前隱隱泛起青蓮之色,流光溢彩,他心想這若是被旁人看了,還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議論。心念一動,光彩翕然收斂,復歸暗淡,簡直就是如臂使指。他忽地又想起來那日在師範大學時的情景,偏過頭去把當日情景說給小榕聽,問她這支青蓮筆究竟有何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