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四章 昨來猶帶冰霜顏(第3/5頁)

帶著這種無端的恐懼,接下來的幾天裏他沒有一天能睡好,每天半夜都從異形破膛而出的噩夢中驚醒,發覺自己遍體流汗。他曾經偷偷在半夜的時候去操場試驗過,只要他一運起那種類似武俠小說裏神行百變的能力,就能在幾秒內從操場一端跑到另外一端,但代價就是胸中的不適感再度加劇。於是只試了一次,他就不敢再用了。

宿舍的兄弟們注意到了他的異常,還以為是被哪個校花給拒絕了,紛紛恭喜他重新回到組織的親密懷抱。不能指望那些家夥有什麽建設性的意見,於是他去找過心理輔導老師,得到的答案是少看點美國電影;他甚至去過醫院拍X光片,醫生表示看不出有什麽異狀。

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更糟糕的是,每當他一閉眼的時候,耳邊總能響起一陣輕吟,這吟聲極遙遠又極真切,恍不可聞卻清晰異常。那似乎是一首詩: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余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石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這是經歷了數次幻聽以後,羅中夏憑借記憶寫下來的文字。奇怪的是,他只是憑借幻聽的聲音,就能無師自通地用筆準確地寫下來,仿佛這些文字已經爛熟於胸,自然流露一般。

這幻聽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是誰在耳邊低喃。但每及此時,胸中便躍動不已,活力迸出,讓羅中夏愈加惶恐,噩夢來得愈加頻繁。持續了數天以後,羅中夏終於不能再忍受這一切,他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精神會徹底崩潰。一貫消極懶散的他,被迫決定主動出擊,去想辦法結束這個噩夢。

第一步,就是找出這段詩的出處。總是幻聽到這首詩,一定有它的緣由。找出詩的出處,就大概能分析出原因了。不過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羅中夏和大多數學生一樣,肚子裏只有中小學時代被老師強迫死記硬背才記下來的幾首古詩,什麽“曲項向天歌”“鋤禾日當午”“飛流直下三千尺”,大學時代反復被練習的只有一句“停車坐愛楓林晚”。

他的國學造詣到此為止。

這首詩他看得稀裏糊塗,什麽大鵬、扶桑、仲尼之類的,尚可猜知一二,至於整句連到一起是什麽意思,則是全然不懂。

就在他打算出門去網吧上網搜的時候,宿舍裏的電話忽然響了。羅中夏拿起電話,話筒裏傳來鄭和那熟悉而討厭的禮貌問候:

“喂,你好,請找一下羅中夏。”

“他已經死了,有事請燒紙。”

“鞠老先生找你有事。”電話裏的聲音絲毫沒有被他的拙劣玩笑所動搖。

羅中夏再次踏入松濤園的林蔭小道,心中半是疑惑半是煩躁,他不知道鞠式耕為什麽又把他叫過來,難道是上次送的毛筆質量太差了?可惡,最近的煩心事未免也太多了點……他跟著來接他的鄭和走進招待所,雙手插在兜裏,心緒不寧。

鞠式耕早就等在房間內,看見羅中夏走進來,精神一振。羅中夏注意到他手裏正握著那一支無心散卓筆。

羅中夏問道:“鞠老先生,您找我有什麽事?”

鞠式耕舉起那支筆來,聲音有些微微發顫,山羊胡子也隨之顫抖:“這一支筆,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羅中夏後退一步,裝出很無辜的樣子:“怎麽?這支筆有什麽不妥嗎?”

“不,”鞠式耕搖搖頭,眼鏡後的光芒充滿了激動,“老夫浸淫筆道也有數十年時光,散卓也用過幾十管,卻從未見過這種無心散卓筆。”

他半是敬畏半是愛惜地用手掌摩挲著筆杆,青色的筆杆似乎泛著一絲不尋常的光芒。羅中夏和鄭和聽他這麽一說,都把目光投向那支筆,卻看不出究竟。鄭和先忍不住問道:“鞠老先生,這筆究竟妙在何處?”

鞠式耕道:“你可知道筆之四德?”

鄭和想了想,回答說:“尖、齊、圓、健。”

鞠式耕點了點頭:“這支筆做工相當別致,你看,這裏不用柱毫,而是用一種或兩種獸毫參差散立紮成,而且兼毫長約寸半,一寸藏於筆中,且內外一共有四層毫毛,次第而成,錯落有致。”

鄭和點頭贊嘆道:“老師果然目光如炬。”鞠式耕又搖了搖頭:“你錯了。表面來看,只是一管四德兼備的上等好筆,但是其中內蘊綿長。我試著寫了幾個字,有活力自筆頭噴湧而出,已非四德所能形容。”停頓了一下,他轉向羅中夏:“你是在哪裏淘到的這支筆?”

羅中夏心想可不能把我偷聽鄭和說話的事說出去,於是扯了個謊:“是我在舊貨市場的小攤上淘來的。”

反正舊貨市場的小攤比比皆是,流動性很大,隨便說一個出來也是死無對證。

鞠式耕又追問:“是誰賣給你的?他又是從哪裏收上來?”羅中夏搖了搖頭,只說是個普通的猥瑣小販,根本沒多加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