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三章 黃金逐手快意盡

對於羅中夏來說,這可謂是無妄之災。

就在毛筆刺入胸腔的一瞬間,他腦子一片空白,想的全是“死了死了死了死了,這回我可死了”。

最初的感覺是輕飄飄的,身體像是一個被拔掉了塞子的自行車內胎,力氣隨著胸前的大洞噗噗地流瀉而出,而整個人軟軟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出乎意料的是,胸口居然不是很疼,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死”吧。

羅中夏感覺整個世界跟自己都隔開來,眼前一片薄薄的霧靄飄動,小榕和諸葛長卿看起來都無比遙遠。他低下頭,看到那支黑筆端正地插在胸腔之內,只留下一截黝黑的筆頂在外面。

不知道為什麽,羅中夏的身體一陣輕松,他似乎能看透自己的身體,看到無數曼妙卻看不清形跡的飛字繚繞,從黑筆的筆毫尖端噴湧而出,流經四肢百骸。飛字流經之處,都閃著青色的光芒。這光不同於小榕的淡雅冰冷,也不同於諸葛長卿的豪邁暴戾,羅中夏覺得自己能夠碰觸到這縹緲的光芒,似乎能與之融為一體,整個靈魂都輕靈飄逸起來。

飛字越流越多,黑筆越縮越短。最終整根黑色毛筆都消融在羅中夏體內,他仿佛聽到一陣吟哦之聲,又似是爽朗笑聲,極空曠又極真切……

最終一切復歸平靜,他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回到了那間屋子,低頭一看,胸口如常,黑筆已經無影無蹤。小榕和諸葛長卿兩個人已經停止了打鬥,都死死盯著羅中夏,表情訝異。

羅中夏神情恍惚地從地上站起來,雙目茫然,像是被人攝去心神。

諸葛長卿又急又氣,立刻二指一並,大喝道:“給我把筆靈退出來!”一道勁風破指而出,直刺羅中夏胸前。不料後者卻像是喝醉酒了一樣,身體一搖一擺,輕描淡寫地避過了這一擊。諸葛長卿一愣,還想再攻,羅中夏卻不知何時已欺到他身前。

諸葛長卿大驚,疾步後退,羅中夏也不追趕,還是掛著那麽一副恍惚表情,嘴裏不住嘟囔著:“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原本這屋中風雲交加,雪絮本是輕忽之物,與罡風相比落於下風,一直被吹得四散飄蕩。現在隨著羅中夏的念誦,數道青氣逐漸彌散,諸葛長卿的風雲被青氣沾染,幡然變色,凝成點點水滴落在地上,復被小榕的詠絮筆凍結成白絮。

由此一來,淩雲筆噴吐出的風雲,反而助了雪絮的勢,越是催動,越是此消彼長。屋內風勢漸弱,雪威愈洶。

諸葛長卿暗暗心驚,心想擒賊先擒王,他又催出一陣風雲,趁還未被青光徹底侵蝕猛然挺身,直撲向羅中夏,試圖扼住他的手腕。誰知羅中夏輕側身體,與諸葛長卿的拳頭擦身而過,身法妙至毫巔。小榕趁諸葛長卿攻擊落空失神之際,雙手輕推,將無數雪絮凝成一管冰筆,猛然刺中他的右肩。

只見筆毫所至,肩膀立時為一大片冰雪覆蓋。諸葛長卿痛苦地怒吼了一聲,倒退了三步。數枚新凝成的冰錐窮追不舍,迎面飛來。他情知來者不善,只好強忍痛楚,噴出一口血來,飄在頭頂的淩雲筆在半空以雲氣“唰唰”寫出兩個大字:

子虛!

“子虛”二字寫得磅礴大氣,字成的瞬間,冥冥中傳來鏗鏘有力的念誦之聲,似是長賦漫吟,巍然有勢。原本萎靡的風雲為之一振,仿佛被這兩個字帶起了無限活力,反卷而去。小榕的冰錐被這一突如其來的壓力所震懾,全都凝滯在半空動彈不得。

羅中夏雙手一攤,青氣冉冉上升,很快“子虛”二字中便滲入絲絲青痕,如殘碑苔痕。只是這兩個字太過煊赫,一時之間這青氣也無法撼動其聲勢。

雙方就這麽僵持著,諸葛長卿固然無法擊敗他們兩個人,他們兩個也攻不進子虛的圈內。

諸葛長卿原本也沒指望這次攻擊能有多大效用,他只是借用這招遲滯一下敵人的攻擊。一見雪絮青光暫時被“子虛”二字壓制,他顧不上拍落身上沾滿的雪花,轉身砰地用左肩撞開大門,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主人既逃,“子虛”二字也無法維系,瞬間轟然落地,化作片片靈氣,消逝不見。原本混亂的屋子裏,戲劇性地重新恢復了平靜。眼見大敵退去,筋疲力盡的小榕長長舒了一口氣,也把詠絮筆收歸靈台,屋中風雲雨雪登時化為無形。只有那些舊物古董表面濕漉漉的,是這一場劇鬥留下的唯一痕跡。

羅中夏仍舊站在屋子當中,一動不動。小榕強忍著全身酸楚,走過去扳過他肩膀,細聲問道:

“你……還好吧?”

羅中夏沖她哧哧一笑,隨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羅中夏悠悠醒來,神志卻仍舊存遊夢中。夢裏恍惚間能遠遠看到自己峨冠博帶,長襟寬袍,提長劍、持犀杯徜徉於天地之間。時而光怪陸離,瑰麗炫目;時而遠瀑長風,泱泱千裏;時而鬥酒海量,酣暢淋漓;遊至興處,不禁撫膝長嘯,嘯聲中隱然看到一青袍仙者乘雲而來,與自己合而為一,霎時無數詩句流光溢彩,磅礴入腦,讓人一時間迷亂暈眩。他花了好長時間,才把自己從那個夢裏拽出來。羅中夏頭很疼,有宿醉的感覺,心想:不會是夢裏酒喝多了吧?他一伸手,發覺額頭蓋著一塊浸著涼水的絲質手帕,摸起來手感很順滑,在一角還用青線繡了一個娟秀的“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