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龍體(第3/7頁)

皇後既不肯多見皇上,自然也不多見阿哥,永琪在寢殿外頭磕了個頭,就被葡萄帶去找和敬和婉公主玩去了。

高靜姝則自己坐在皇後床前,見她倚在靠枕上,脂粉不施,臉色頗有些蒼白,就擔憂道:“這都七八日了,娘娘怎麽還不見好?”

皇後微笑:“病去如抽絲,自然好的慢些。本該聽你的,前些日子歇歇的。”

雖這樣說著,卻又開始盤算宮務:“如今進了七月,七月底就要預備著回宮,畢竟八月裏有萬壽節和中秋節,下旬又是先帝爺的忌辰,不知今年皇上是要大辦還是如何……”

高靜姝打斷:“娘娘這會兒還記掛著這些宮務做什麽?難道不是自己身子最重要嗎?”

皇後接過葡萄遞的湯藥慢慢喝著。

高靜姝看這一勺勺啜飲都替她苦,連忙道:“娘娘別抿著喝了,您閉著眼灌下去”

皇後笑起來:“可見你是喝藥喝怕了。”似乎不覺得苦似的,依舊一勺勺近乎品嘗的喝完了一碗藥,又慢慢擦了擦嘴角,然後陷入了某種怔忪。

高靜姝輕輕喚了一聲:“皇後娘娘?”

“最重要的是自己身子嗎?”皇後忽然重復了一遍她剛才的話,然後看著高靜姝:“貴妃心裏最重要的不是皇上的情意嗎?”

皇後從來溫厚寬和,這樣一針見血似的話實在是極為少數,甚至失態了。

高靜姝愣了一下,不明白皇後為何這麽問。

但想了想還是坦然道:“這麽多年來,在臣妾心裏,最重要的一直是對皇上的情意。”

這話她一點也不心虛,貴妃正是這樣真情至上的女子,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對皇上的真愛超對自己命的珍惜。

“可直到去年臣妾快要病死的時候,才忽然發現,沒有什麽比自己活著,好好活著,痛快活著更重要。”

她這些日子不知如何跟皇後說起保養一事,今日見皇後提起,高靜姝便索性借此道:“娘娘,您被皇後的責任壓得太緊了。我聽林太醫說,人這一輩子,榮華、富貴、子女、情意、抱負全都像是賬冊後面的零,若是沒有身子骨這個一,後面零再多也就是零啊。”

這樣的心靈雞湯,當然不是林太醫說的,高靜姝只是把他搬出來用用。

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皇後看了她片刻,莞爾道:“在你眼裏,那個‘一’或許是身子,但在我眼裏,那個‘一’是皇後之位。”

高靜姝驟然一驚,不贊同道:“娘娘不是這種貪戀榮華的人,何必說這種話!”

“不,貴妃,我不是在意榮華富貴,而是我這一生,從入宮起,就是為了做一個好皇後。如史書工筆上諸多賢後一般留下傳文,才是我畢生所願。人固有一死,又能如何呢?”

富察皇後眼睛裏帶著一種高靜姝從未見過的神采,像是一把火,燒穿了她賢惠文雅的軀殼,在眼睛裏灼灼燃燒。

“雖然我是女人,可卻素來與男人一般覺得,大丈夫在名不在身,人生一世,苟活實在沒什麽意思。”

“做個無可挑剔的皇後,這就是我的‘一’。”

高靜姝說不出話了。

人這一生,最不可扭轉的,就是信仰。

而做一個名留史冊的賢後,就是皇後的信仰。是她為了信仰而活,並不會摧折信仰僅僅為了活著。

因而,只要她還在一天,她就會做個無可挑剔的皇後。

疲倦、痛苦、取舍,都不能阻止她。

皇後見貴妃黯然神傷,居然還開起了玩笑:“妹妹如今最看重的是自己身子,將來必會長壽,那本宮托付給你一件事。若來日本宮走在你前頭,記得告訴皇上,本宮一生所願,就是死後以賢字為號,亦終身以此自勉,請皇上一定要成全。”

高靜姝只覺得喉嚨酸澀,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

不,她不認這個命。‘賢’這個後宮女子們都垂涎的謚號,她只覺得是燙手山芋。

“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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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再說,卻聽外面太監回稟夏院正進來請脈。

皇後見貴妃神色大異,雙目含淚,便是一嘆:方才的話說深了。也是人一病容易頹喪,她一不舒服,還真的想起了生前身後事。所以提前囑托給貴妃。

結果將貴妃嚇得這個樣子,竟是傷心的不得了。

皇後都難免感喟,貴妃真是個實心人,不過是一個假設就哭成這個樣子。

兩人如今還正當盛年,皇後自然只是論及生死之事,沒想過自己會早逝。見貴妃這樣傷感,還覺意外喟嘆。

皇後便轉頭道:“嬤嬤帶貴妃進去梳洗一下吧。”

否則夏院正看著貴妃坐在皇後榻前眼淚長流,只怕要嚇死。

高靜姝起身的時候用手帕擦了擦眼淚,然後跟著烏嬤嬤去了內間。

誰知一貫對她態度很官方甚至有點冷淡的烏嬤嬤,一進門就跪下來。高靜姝一時來不及扶著,這位老嬤嬤已經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