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勸說

宮女捧著的賬目裏,夾了兩片黑檀書簽。

皇後並沒有賣關子,見高靜姝目光落在第一張書簽處,就開門見山道:“養心殿後頭的下人圍房裏,住過不少答應和官女子。原本她們的份例都是從養心殿走,打己未年起,也就是四年前,皇上才立了規矩,凡有了位份,賬目就報到後宮裏來。”

答應和官女子,與其說是低等妃嬪,不如說是能伺候皇上過夜的宮女。

高靜姝看著賬目上記載的例銀:答應的份例每年才三十兩,甚至還不如皇後跟前兒的大宮女,官女子更可怕,六兩,這點銀子在宮裏打點,真是要口水喝都不敢要熱的,卻是官女子一整年的例銀。

皇後說話不疾不徐,平靜如一泊水澤:“那一年答應與官女子加起來,一共報進來八位。”

葡萄已經機靈地將賬目翻到第二張黑檀書簽處,再次捧到貴妃眼前。

皇後的聲音仍舊是古琴一樣的靜貴:“到今年,這八人就剩下了一個。”

高靜姝愣住了,擡頭看著皇後:“一個?”

葡萄福身道:“回貴妃,四年前的八位小主,只有一位秀答應封了常在,是皇上恩準其搬到後宮住的,現就跟著純妃娘娘住在鹹福宮。”

“其余的呢?”

“回貴妃,余下七位,或是禦前失儀犯了過失被發落出去,或是一時身子不爽挪出去醫治,總之在這四年裏,陸續地搬出了養心殿圍房。”

葡萄說的委婉,什麽發落出去,挪出去醫治,但深宮之中哪有什麽“搬出去”,只怕被扔到哪個犄角旮旯就無聲無息的沒了。

才短短四年,當日八個飛上枝頭的宮女就沒了七個。

她們從前都是宮女,規矩和身體肯定都不差才能服侍皇上,偏生做了官女子,卻一個個犯錯的犯錯,生病的生病。

高靜姝覺得脊背上寒津津的。

皇後道:“無數宮人只見到禦前的人風光,就削尖了腦袋往上擠,背主忘恩都顧不得了,卻忘了禦前針尖一樣的難站。”

當然皇後也知道她們的心理,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每年總有秀常在這種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成功的優秀人士,能夠搬入後宮由仆變主,也就怨不得那些個小宮女各個不安分了。

見貴妃還是不吭聲,皇後索性跟她說的更透徹了些:“你宮裏的那個,輕浮蠢笨,以這樣背主的方式惹皇上的眼,便是進了養心殿的門,將來也難有好處。你為了她傷心,又傷跟皇上的情分,實在是萬分的不值當。”

“貴妃,你今日若不來本宮跟前也就罷了,既然來了,就是想通了些,那本宮也不讓你白跪一遭,總要給你分說明白。”

“你且回去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以後可不許這樣急三火四的鬧起來,知不知道?”

高靜姝仍舊有點發呆似地看著皇後。

這是怎麽個章程?!

她倒不是不明白皇後說的道理,這個道理很好,很通透,半點也沒錯。只是從皇後口中說出來,而且是這種長姐教導幼妹的態度,就讓高靜姝完全驚掉了。

像是預備在零下十度的寒冬裏凍個半死,結果吹來的居然是春日習習暖風。

她這樣呆滯地凝視皇後,皇後不由也回望她。

怎麽?貴妃還不明白?那可真不知道還能怎麽開解了。

皇後難得的發起愁來。

一後一妃居然就這樣面面相覷起來,急的紫藤汗都出來了,高靜姝才驟然驚醒一般。

她身子虛的頭重腳輕,也就沒有掙紮著非要站起來,只是深深點頭,對皇後誠懇道:“娘娘的金玉良言,臣妾銘記在心,以後絕不再犯。”

皇後這才緩緩笑開,手上捏著的一串多寶手串也發出了簌簌微響。

她柔和的語氣裏也多了兩分細品才能察覺的親近:“好了,瞧你這臉色,快回去歇著吧。”

頓了頓又道:“本宮免你五日請安,也傳話出去,叫諸妃嬪別去鐘粹宮擾你。你這兩年一直身子虛,喝著補藥壓著發作不出。如今既然引出病來,也未必全是壞事,趁勢好好治一治,越發去了病根就妥當了。才這個年歲上,有什麽好不了的病呢。”

高靜姝差點熱淚盈眶。

她自打到了這裏,就被趕鴨子上架,為生存而請罪,跪完皇上跪皇後,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她多想倒下好好睡一覺,更想找個角落躲起來,冷靜合計下將來之路。可生存還是毀滅這個亙古難題就勒在她脖子上,像是死神的繩索一樣,逼著她去面對紛至沓來的事情。

皇後給的這五天假期,十足十是給了她松一口氣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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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真是個厚道人。”

回到鐘粹宮後,高靜姝試探著把這句話說出來,便見紫藤立刻贊同:“皇後娘娘溫厚慈和,垂範六宮,為人極好,從來沒為難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