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皇後

若說走在紫禁城裏,讓高靜姝有種穿回古代的真實感,那麽踏入皇後的長春宮,則給了她身為後妃的真實感。

哪怕只站在長春宮的前院裏,高靜姝都感受到了長春宮有一種“氣兒。”

那是一種嚴整有序、井井有條、一絲不錯的“精氣神兒”。

迎候高靜姝的宮女是長春宮的一等宮女青杏和白梨——皇後身邊的宮女都是果名,高靜姝身邊的宮女都是花名,這是從潛邸時兩人就保留下來的習慣。後來進了紫禁城,這兩位又變成了後宮身份最高的主子,也就照著自己舊日習慣行事,倒是內務府和各宮原有的宮女忙著改名避讓。

兩人引著高靜姝入正殿門,青杏留下來上茶伺候,白梨自向內室去稟明皇後。

高靜姝若有所思:從前貴妃是從來不在俗事上留心的,雖日常來請安,但長春宮在貴妃記憶裏印象極淡,只是個需要天天打卡上班的據點。

可來長春宮這一趟,對高靜姝來說,卻是給她結結實實地上了後宮第一課。

正座下設著十六把靈芝紋紫檀長背椅:六宮妃嬪晨昏定省都在正廳集合,然而能有資格在長春宮獲得一把座椅的,至今還湊不足十六人。

高靜姝在東側第一把交椅上坐了,目光不由得落在正給她上茶的青杏身上:這姑娘從頭到腳整潔利落,頭發一絲兒也不亂,油光水滑的髻兒讓高靜姝想起水族館裏海豹的皮毛;臉上笑吟吟帶著喜氣,然而這唇邊的喜氣卻又恰到好處的止步於傻笑之前;上茶時腰雖然謙順的彎著,卻姿態優美如一把上號的弓弦,讓人見著絲毫不覺得縮肩弓背畏首畏尾。

目光再轉向從東稍間裏走出來白梨,只見她步履輕盈,走在地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對高靜姝福身道:“貴妃娘娘請稍候,皇後娘娘剛從阿哥所回來,說貴妃娘娘不是外人,她換了家常衣裳再出來跟您說話。”

高靜姝只覺得她說話慢語輕聲,雖不是多動聽的嗓音,卻有一種柔潤寧靜摻在裏頭,讓人聽了不急不躁,仿佛一陣清風吹到人心裏——與青杏的說話方式一模一樣。

高靜姝再瞧著殿裏伺候的幾個二等宮女皆安靜垂首而立,衣飾統一;目光放遠些,還能看見院子裏來往的小宮女太監皆是行動脆快卻又分毫不亂,方才一並給貴妃請過安,這會子已經各司其職各歸其位,行動展樣大方。

她只覺得羨慕的眼珠都紅了:假如說皇後宮裏是正規軍,那自己的鐘粹宮,簡直就是個落草為寇的草台班子!

從根上就亂的拎不起來,沒有那個“味兒”。

要是在長春宮,鈴蘭那樣管著喂鳥的宮女,絕不可能有機會拎著把掃帚一路從後殿掃到皇上跟前去!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她當場拿定主意,回去後第一件要緊事,就是把鐘粹宮整頓起來!一個鈴蘭就夠了,再有下一回,只怕得請高貴妃還魂自己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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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在養心殿交出過膝蓋的高靜姝,自然而然一視同仁,在長春宮給皇後行了跪拜禮。

照禮,非正式場合,貴妃對皇後行個半蹲禮即可,若要鄭重些也可以行萬福禮。誰知這樣不年不節的,貴妃忽然紮紮實實跪了一遭,皇後宮中都有些驚訝。

於是一位穿著打扮看起來就頗有地位的嬤嬤,從皇後身邊“刷”地瞬移到高靜姝右側,連忙把她扶了起來,以表皇後對貴妃的看重。

高靜姝由一位頭發半白的老人攙著起身,下意識就道了謝。然後就從這位嬤嬤眼中看到了‘我一定是老眼昏花見了鬼’這樣的驚詫。

高靜姝:……

“貴妃坐吧。”

皇後有一把和氣溫婉的嗓音,比起宮女們的訓練有素的婉轉,她的聲音裏則帶著溫柔的感情。

高靜姝這才擡頭看了看自己另一位頂頭上司。

乾隆的元後,出身滿洲大姓富察氏,正經上三旗出身。

有個好姓不說,親人也都一個比一個給力:阿瑪李榮保為察哈爾總管,一位伯父馬齊是三朝重臣,另一位伯父馬武任過都統、領侍衛內大臣,也稱得上位高權重。更不必說以後鼎鼎大名的傅恒和福康安——不姓愛新覺羅還能封王。可見這一家子穩穩坐在乾隆的心坎上。

高貴妃的親爹高斌和伯父高麟,雖然也都是皇上心腹重臣,高家如今也算是炙手可熱,在朝上頗有話語權,但跟富察家的根基一比卻要黯然失色,後宮旁的妃嬪母家就更是拍馬也趕不上。

高靜姝不由打量這位出身高貴的天之嬌女,一朝國母。

富察皇後果然換過了家常衣裳,身上是半新不舊的雲紫色葡萄暗紋旗裝,梳了最簡單式樣的小兩把頭,發髻上也只壓了幾朵通草絨花,清朗樸素。

全身上下唯有耳下一對東珠墜子華貴些,但高靜姝坐的近,視力又好,看得出珍珠下頭的金托顏色也不是金黃明亮,顯然不是新制的耳墜,而是戴慣了的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