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襄王

寢殿中, 妙雲和李令月身邊分別站了兩三個內侍,防著二人再起沖突。

妙雲始終惴惴不安,又戒備不已。

連帶兄長成婚第二日的那一次, 她已挨過公主兩次耳光,一次比一次難堪狼狽。可偏偏她身份低位, 比不得三娘, 不能與公主平起平坐, 唯有小心退讓。

倒是李令月,方才發泄過後,似乎平靜了些, 此刻連看也不願看妙雲, 只理了理衣衫,坐在榻邊飲了兩口熱茶。

她入宮時十分倉促,不但水米未進, 就連盥洗也是在車上匆匆完成的,此刻有短暫喘息的時間, 才發現喉嚨裏早就幹澀不已, 亟待茶水潤澤。

殿中雖還有昨夜點的安神香的余味,她卻絲毫未覺困頓, 反而亢奮不已。

宣光已死了。

她腦中清晰地印刻著清晨見到的那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就連斬首, 他都是一副慈悲如佛,毫無畏懼的平和模樣。

可是她知道, 他還有一身宏願尚未實現。

他要飽覽漢譯佛經, 要踏遍中原大地,傾其所有吸納大魏異彩紛呈的一切,將來有一日, 能回到扶桑故土,拯救仍在苦難中掙紮求生的扶桑百姓。

他不該白白死去。

李令月手中執著杯,凝視著其中褐色茶湯的目光漸漸幽暗起來。

她是公主,高高在上,從前一直單純任性,無法無天,可到底姓李,身體裏流淌的,是李氏皇族強橫又偏執的血液。

今天的事情,總要有始作俑者來付出代價。

李景燁面無表情地走進殿中,重新到座上坐下。

妙雲瑟瑟發抖,小心地偷覷著他,似想從他的面色中看出些什麽來。

李令月卻沒猶豫,直接起身到殿中跪下,挺直脊背,道:“令月不求陛下諒解,願自請從此入城外皇陵中,為先帝守靈。”

說著,肅著臉不卑不亢地沖他彎腰行大禮。

李景燁端詳她片刻,擱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不由自主緊了緊,好半晌,才淡淡開口:“也好,皇陵清凈。你好好自省,過一陣子再回來吧。”

李令月眼神中有一瞬冷嘲,幾乎就要克制不住說些什麽,到底忍住了,只冷聲道:“令月不指望能回來,只有一事,求陛下念在骨肉親情上,能成全令月。”

“你說。”

她的目光慢慢轉向妙雲,露出濃濃的惡意,令妙雲背後一陣寒涼。

“令月身為大魏公主,自然也代表皇家顏面,便是犯了天大的錯,也仍是陛下的親妹妹。當日嫁入鐘家,是迫不得已。駙馬雖是夫,更是臣,陛下,君臣有別,駙馬若在外與妓子歌女廝混,已讓令月與陛下面上蒙羞,如今聽聞秦國公夫人還要替駙馬納妾,使其在令月之前生子,實在有僭越犯上之嫌。請陛下替令月做主,駙馬一日與令月還是夫妻,便不得另行納妾。”

鐘四娘既然稱是為了替母親與兄長解憂,才將宣光的事揭發到陛下跟前,她便偏不讓她如願。

從前雖未有明文稱駙馬不得納妾,歷代也有許多駙馬的確另有妾侍、子女,可鐘灝與她不一樣。

她是陛下唯一的親妹妹,身份尊貴,而鐘灝卻只算半個權貴子弟,只要陛下點頭,他便別想如願。

“陛下!”妙雲終於感到公主話語裏深深的惡意,撲通一聲跪倒,沖座上的皇帝祈求,“妾的兄長,也是貴妃的堂兄呀!”

李景燁沉默地看著妹妹,耳邊忽然回響起麗質方才的話。

她不需要他對她的好。

他眼神微閃,慢慢點頭,輕聲道:“朕準了。”

李令月直挺挺跪著,聞言輕舒一口氣,微笑著起身,轉頭俯視妙雲,輕輕道:“我方才同你說過,既然敢做,就要敢承受我的怒火。你母親知道是你徹底斷了她兒子的路,還會不會再將你捧在手心裏?”

說罷,也不管已軟倒在一旁的妙雲,昂首離去。

殿中剩下李景燁與妙雲二人,他目光恍惚地注視著妙雲,一言不發。

何元士上前,輕聲問道:“陛下,鐘四娘——是否要送出宮去?”

妙雲一聽“送出宮去”這幾個字,本已萎頓的心神一下又提了起來,忙不叠撐著渾身的力氣重新沖前面行禮:“求陛下讓妾留下!”

李景燁不知在想什麽,沉默了好半晌,忽然輕笑一聲:“你這麽想留在宮中?”

妙雲含淚點頭回:“妾只是一心想伴在陛下身邊……”

出了這樣的事,她若再被逐出宮去,便真的再沒臉見人了。

“那好,你留下吧。”李景燁移開視線,望向殿外的一處空地,似在回想方才站在那兒的人,眼前的迷霧又濃了幾分。

未待妙雲欣喜,他又淡淡道:“朕便封你做個國夫人吧,便稱——英國夫人吧,賜居紫瀾殿。”

妙雲渾身一僵,面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就連何元士等幾個內侍也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