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托付

五日後, 千秋節的歡騰氣氛終於在朝野上下漸漸淡去,各地入京逗留多日的邊將們也要陸續回宮。

因與太後之間的不愉,李景燁始終未下那道調令, 眼看安義康等人將要離京,已半點也拖不得了, 終於在傍晚時, 下旨封睿王李景輝為盧龍觀察處置使兼都防禦使, 主查訪地方政績,兼理防禦軍事,地位在節度使之下。

皇室子弟為地方大臣並不鮮見, 只是從前他們多是留在京中, 遙領官職,真正主事者仍是留在當地的地方官。李景輝這一次卻是實打實地要遠赴遠赴邊地。

事成定局,太後挽留不得, 只好在李景輝入宮拜別時,拉著他好好地痛哭了一場。

李景輝心中亦沉重不已, 親手替養育多年的母親將面上淚痕擦去, 直到她哭得不那樣難過時,方一言不發地連連磕頭行大禮, 轉身毅然離去。

誰知踏出長安殿,步上長而寬闊的宮道, 他便迎面遇上了才從紫宸殿回來的麗質,原本有些急的腳步猝然停止。

不遠處的麗質本與身邊的宮人們說著話, 忽然感到一陣異樣, 擡頭望去,正對上李景輝發愣的視線。

她也不由收住腳步,抿著唇與他遙遙對視, 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捏緊,帶了幾分戒備。

光天化日之下,周圍時不時有宮人內侍往來,她不覺得李景輝會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可前兩回的事著實讓她摸清了這人肆意的性格,即便如此,也不敢稍有放松。

李景輝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戒備,一雙還帶著幾分少年氣的眼眸裏閃過幾分失望與復雜。

他面色沉了沉,望著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終卻只沖她微微拱手,隨後便繼續大步前行,與她擦身而過。

晴朗的秋日下,落葉自樹梢飄落而下,落定在地。

麗質微微閉目,輕舒一口氣,只覺心底終於能有短暫地安定。

……

夜裏,裴濟邀了李景輝一同飲酒,算作臨別前的踐行酒。

因不想為外人所擾,二人未去酒肆,只在裴濟的靜舍中暢飲。

二琵琶女坐在外間彈奏吟唱,二人則坐在內室敘話。

酒到酣處,李景輝輕拍裴濟的肩,道:“子晦,我少時也曾羨慕過你,小小年紀就跟著裴相遊歷過那樣多的山川,還親自披甲上陣,殺敵無數。整個長安的勛貴子弟加起來,也比不上你一個年少有為。如今可好了,終於也輪到我去邊疆立功了。”

裴濟仰頭飲下一杯清酒,聞言不由望向窗外明月,似是想起了少年時那段艱苦的日子:“那時候,苦是真的苦,可與將士們吃住在一處,拼殺在一起,同甘共苦,也著實難忘。”

他記得自己才跟著父親到河東時,本只是一時興起,跟著進了軍中,可父親卻告誡他,一旦入了軍營,就不能有半點退縮。

那時他不過十二歲,饒是再比同齡人沉穩,也不過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憑著一腔熱血投軍,不過數日便因過於艱苦的操練而萌生退意。幸好他本性不會輕易認輸,硬是咬牙堅持過最初的那兩個月,待漸漸適應那樣的日子,才變得如魚得水起來。

“軍中不比別處,只望六郎你到時別後悔才好。”一向沉穩嚴肅的裴濟難得借著酒意開起了玩笑。

前幾日,他曾問李景輝,為何忽然要去邊地。李景輝只道留在長安倍感壓抑,恰好從小就羨慕他曾在軍中歷練過,便想趁此機會,幹脆出去磨練一番,興許再回來時,心境也會不同。

裴濟真心希望這一對兄弟暫且分開些時日,各自冷靜,再見面時,關系能稍稍緩和。

李景輝大笑,指著他道:“你能忍得,我怎就不能?你小子別忘了,你的弓馬,還有不少是我教的呢!”

裴濟但笑不語,又同李景輝對飲一杯。

他比李景輝小一歲,最初學弓馬時,的確是跟著李景輝學的,只是兩年後,他的技藝便已在其之上。

二人又笑了兩句,眼看月上中天,李景輝忽然沉沉道:“子晦,你的為人,一向可靠,陛下與太後都信任你,我也是一樣的。我離開長安後,還有一事想托付你。”

裴濟見他變得嚴肅沉郁的面色,不由放下酒杯。

“長安城中,別人無須我擔心,只有麗娘,她不一樣。她出身寒微,又與家人不親近,身後無所依仗,如今又處在風口浪尖上,太後也對她頗多不喜,實在令我放心不下。子晦,我想托你,在我不在長安的時候,替我暗中照看著她些。”

話音落下,他目光誠懇地望向裴濟。

裴濟沉默,心中復雜不已。

就在幾天前地夜裏,他在麟德殿犯下錯誤時,那女人也曾開口要自己能護著她。而今日,即將遠行的睿王,心中也還放不下她,開口拜托他的事,同樣也是要照顧好她。

他真不知是不是該說這二人實在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