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宋母更有幾分沉不住氣,脫口而出道:“婉兒,一個鄉下小子罷了,值得如此大動幹戈?何況,他又不是被拐來的,是府裏出了銀子正經買來的。你若將此事捅上去,侯府果然不好,但於你又有何好處?肅親王府同弋陽侯府是姻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侯府被責罰貶斥,王府亦不會有什麽光彩。”

陳婉兮凝視著她,冷聲道:“一條人命,在你們眼中,竟然如此輕巧?祖母,您篤信佛祖,小時您便教導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今日,為何卻能說出這般輕賤人命的話來?”

宋母臉色沉沉,手中死死的握著一串油滑的楠木念珠,咯咯作響。

她的確信佛多年,但到底是為行善積德,修身養性,還是什麽,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

當了多年的侯府夫人,這雙手也算不上幹凈。若不然,弋陽侯府弄到如今,也不會只有陳炎亭一人。

深宅大院裏的女人,上了年紀,多數都會信佛,自有一番道理在內。

那沉悶的木魚聲響,裊裊的檀香,拗口的佛經,似乎真的能洗刷一生的罪孽。

當初,她當然會那樣教導陳婉兮,畢竟這是為長者該有的體面。

然而,她沒有想到,這個孫女長大了竟然當真會來認這個死理。

小程氏驚懼到了極處,卻又發起怒來,她揚起臉,向著陳婉兮喝道:“陳婉兮,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出一副聖人的嘴臉!你又幹凈到哪裏去了?!你嫁到王府第一年,就先杖殺了兩名宮女——那可是宮裏順妃娘娘賞賜出來的!為了保全自己的位子,你也一般的潑辣狠毒。這會子,倒來我跟前充什麽正人君子!”

陳婉兮面無神色,淡淡說道:“我從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也不覺自己是什麽好人。然而,向一個毫無自保之力的繈褓幼子下毒手,這等事我真行不出來。再則,當初那兩名宮女,二人圖謀悶殺世子,又要向我脂粉盒中投毒,好使我毀容喪子,以來奪取王爺的寵愛。這般禍家的毒蛇婦人,我怎能容她們?我若再讓她們活著,那我這肅親王妃便是一場笑話了。沒把她們交給官府去斬首淩遲,已是我手下留情。”

這件事,她從未向人提過,今日在堂上講出,令在場眾人皆吃了一驚。

唯獨跟著她的菊英面色平穩,這件案子亦是她和紅纓暗中查出來的。

那時候,柳鶯尚未生出二心,她在明,自己與紅纓在暗,三人輔佐著王妃,維持著王府的安穩。然而如今,物是人非,柳鶯竟背叛了王妃,落得那樣一個下場,當真令人不勝唏噓。

陳婉兮不知她這心腹婢女心中的感慨,長嘆了一聲,冷面說道:“如此,你們還有何話可講?事關人命,我不會袖手不理。阿蘭,我便帶了去。你們有話,自去跟上面辯訴罷。”說著,她吩咐了一聲擡步要走。

宋母看著孫女的背影,沉聲道:“婉兒,你當真如此不留情面?我竟白疼你了不成?”

陳婉兮沒有回首,只淡淡言道:“祖母的教誨,孫女謹記心頭,一刻不能忘記。所以,今日之事,孫女不能如此罷休。“宋母嘴角微微抽搐:“好,你果然是個好的。”言罷,竟揚聲道:“來人啊!”

話音落地,廊上頓時進來幾個婦人:“老太太有何吩咐?”

宋母目光沉沉,陰惻惻道:“王妃娘娘身子倦怠,今日就留在咱們府中安歇。你們快把王妃請到東廂房裏去!”

宋母此舉,頗為出乎陳婉兮意料。

她猛然回首:“祖母,你這是打算私囚我麽?我是肅親王妃,更是一等國夫人,私自囚禁,可是大罪。”

宋母卻笑了笑:“也算不上什麽私囚,你查了這半日案子,想必是累了,不過叫你歇歇罷了。你祖母上了年歲,膽小怕事,哪敢犯下囚禁王妃的大罪?”

陳婉兮心中明白,她這是緩兵之計——將自己強留在府中,那自然甚事也做不得了。只消一夜,那孩子的骨殖也好,眼前這阿蘭也罷,怕都要消失無蹤了。至於自己,弋陽侯府是自己的娘家,自己在娘家住了一夜,出去說被囚禁此處,怕是也沒人肯信。

她輕輕頷首,言道:“那我便是要走,你能強留我麽?”說著,便向門上走去。

那些婦人擋在門上,皆垂首道:“娘娘,小的自要聽令,您別為難小的。”

陳婉兮一字不發,只冷冷的逼視著這些仆婦,一步步上前。

這些人既畏懼她的身份,又臣服於她的威勢,節節後退,然而卻始終不肯將路讓開。

陳婧然忽然沖著宋母跪了,哀求道:“祖母,您讓姐姐離開吧。一家子人,為何要如此傷和氣?”

宋母將黃花梨松鶴拐杖向地下一頓,斥道:“糊塗!她走了,你娘可還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