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九十六

姜家的正廳幾乎快有乾正殿那麽大, 可能單純是為了給皇家一分顏面,沒有真正超過乾正殿的大小,但其裝飾之奢華, 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日受邀的賓客全是權貴中的權貴, 但有個別頭一回來的,比如說溫嵐,饒是他性子沉穩持重, 也還是被眼前的氣象鎮得呆了呆。

唯一缺席的, 就是古家。

古家的幾位爺如今是身陷大理寺,眼看就要沒落, 所有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姓氏看來要在京城沉寂很多年了。

皇帝派風旭前來觀禮,姜知澤則在私下給風昭發了帖子, 兩兄弟幾乎是前後腳進門,風昭從鼻子裏哼出一絲兒氣, 頭一揚,徑直向姜知澤道賀。

這樣的熱鬧, 宜和當然不會錯過, 自是纏著風旭帶她來了, 但男女有別, 女眷的席位俱在後院, 她沒有辦法去前廳, 十分不滿意,跺腳道:“阿摩姐姐也是女的, 為什麽她可以在那兒?!”

風旭道:“因為她是羽林衛上將軍。”

因為這份官職,溫摩名正言順留在了前廳,成為萬綠叢中一點紅, 客人們的修養甚佳,自然不會明著指指點點,但暗中側目的可不少。

溫摩早已經習慣了,泰然自若。

儀式十分冗長,先是三叔公作為姜家長輩的代表向諸位賓客致辭,然後風旭作為賓客的代表應答,並帶來皇帝的聖旨以及貴重的賀儀。

溫摩站在姜知津身邊,這是最接近主位的座次,因此也離姜知澤最近。

近到清晰地看見他隱藏在溫和皮囊下的狂喜,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練習過千百遍的優雅,但偶爾眼神微微一閃,那是他骨子裏那個可怕的自我想要鉆出來與肉身同歡。

她熟悉他這樣的表情。

有兩種東西會帶給他這樣的表情,一是權勢,二是別人的痛苦。

她的手不自覺在袖中握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裏。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難道是為了來看他春風得意成為家主嗎?

忠伯說的好戲呢?

為什麽什麽都沒有發生?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姜知澤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眼角帶著深深的笑意。

溫摩全身都繃緊了。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進她的袖子裏,輕輕握住她的手。

這只手溫暖而熟悉,溫摩的手在他的掌心裏緩緩放松。

是津津。

他的臉朝向她,悄悄眨了眨左眼,想逗她開心。

溫摩心中滑過一陣尖利的疼痛與憤怒——姜知澤如果真的順利成為家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殺了姜知津,以除後患。

然後,將她據為己有,讓她重新回到上一世的地獄中。

不!

絕不!

這一個瞬間,溫摩的眸子宛如垂死掙紮的困獸,混和著絕望、憤怒、恐懼與殺意。

這樣的眼神姜知津曾經見過,就在西山的馬車裏,他第一次親她的時候。

那時他以為是自己讓她那樣害怕,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真正讓她害怕的人是姜知澤。

姜知澤,對她做過什麽?

單是用想的,便像是有火舌燎過他的心臟,又怒,又疼。

但他必須冷靜,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端倪。

他握著溫摩的手,與其說是安慰溫摩,不如說是安慰自己。

他可以握住她,她就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及,安然無恙,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安慰。

儀式終於進行到最後一環——暗衛認主。

暗衛是姜炎所創,他們無處不在,無所不能,只聽從姜家家主的號令。姜家家主之所以擁有幾乎與帝王平分秋色的權勢,一方面是因為姜家多年的積累,另一方面,就是因為暗衛的存在。

人們甚至傳說,暗衛實際上是姜炎馴化的妖魔,而暗衛令就是控制妖魔的符咒。

愈是神秘的東西,傳說就越多,傳說越多,人們就越好奇。

在座的姜家長輩與賓客之中,有不少人曾經經歷過上一任家主的繼任儀式,知道這最後的一幕會發生什麽,忍不住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身邊哪一個就是暗衛。

姜知澤的神情莊重至極,他自懷中掏出一枚玉牌,雙手高舉過頭頂:“暗衛何在?遵我號令!”

溫摩注意到了大家四處張望的動作,但不知道大家在張望什麽,她比任何人都更在意那些暗衛,因為那將是她未來的敵人。

但張望了半天,什麽也沒有出現。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都有一些訝異。

三叔公杵著拐杖,有些焦急地看著姜知澤。

姜知澤比他更焦急,但越焦急,臉上便越鎮定,他從容地再次開口:“暗衛何在?遵我號令!”

回應他的依然是一片寂靜,以及寂靜之後響起的、如蠶食桑葉般的竊竊私語聲。

“怎麽回事?”

“暗衛呢?”

“上一回,先家主可以一拿出來,暗衛就行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