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小半時辰後, 溫摩離開古王府,在大掌櫃的陪同下來到城南一家腳馬店。

“在下的人就是在這裏找到他的。”大掌櫃道。

店面不大,前面停著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 後院拴著三四匹騾馬, 騾馬們已經老邁,毛發褪得稀疏。

“有人麽?”溫摩揚聲問。

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這咳嗽聲充滿壓抑, 仿佛生怕咳得厲害些, 身體便承受不住。

溫摩循著聲音來到屋前,推開房門, 只見一名中年男子躺在床上,正吃力地想要爬起來,可惜兩腿裹著厚厚的紗布, 完全無法動彈。

“你們——你們還我的小鈴兒——”男子掙紮著,摸索到身邊的一條馬鞭, 試圖抽向溫摩兩人,只是這一擊沒抽到溫摩半點衣角, 反而險些讓他自己跌下床, 溫摩連忙扶住他, “大叔, 我是達禾的姐姐, 我聽說他這些日子住在你這裏?他去哪兒了?”

楊大叔喘息著, 定了定神,“你、你不是來抓人的?”

大掌櫃道:“這位是姜家的少夫人, 我們知道這些日子是你照顧達禾,你有什麽難處,只管跟少夫人說明, 少夫人定然會答應的。”

“姜家”兩個字入耳,楊大叔渾身一震,若不是兩腿受傷,眼看他就要跪下,他聲淚俱下:“少夫人,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小鈴兒吧……”

楊大叔的妻子早逝,膝下唯有一女,名叫小鈴兒,今年十二歲,生得十分秀氣,性情溫柔,心地善良,是楊大叔人生中最大的安慰,有時遇上雇主走遠路,他不放心將小鈴兒一人留在家中,便將小鈴兒一起帶上。

正是上一趟出遠門回城時,遇見了達禾。

“那孩子倒在路邊,外衣和錢財都給人扒了去,大約是挨了悶棍被搶劫,我怕他一個半大孩子出什麽事,便將他帶了回來。”

達禾清醒得很快。

他確實是挨了悶棍,但並不是被搶劫,而是被騙了。有人跟他同路,一路跟他稱兄道弟,臨了卻給了他一頓棍子,卷走了他身邊所有值錢的東西。

人救回來以來才發現達禾傷得比想象中要重得多,好在達禾年紀輕,底子厚,再加上楊大叔請醫問藥,小鈴兒悉心照料,達禾終於挺過來了。

但就在昨天,小鈴兒出門買藥,路上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跟小鈴兒說要買馬車,小鈴兒以為有生意上門,開心地將他帶回家。

楊大叔也斟茶倒水,熱情招呼這位大主顧。

大主顧說明來意。

楊大叔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要買的不是馬車。

“那是個畜牲!畜牲!”楊大叔用力拍著床,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直露,“他要我把小鈴兒賣給他。”

小鈴兒是楊大叔的命,楊大叔當場就拿著馬鞭把那人趕出了家門。

那人說:“你別後悔。”

楊大叔:“我死也不後悔。”

那人笑了一下:“半死也許就會後悔了。”

楊大叔開著腳馬店,南來北往地,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但從來沒有哪一個人笑得讓他這樣心寒,仿佛往他心裏塞了一大把冰塊,冰到全身僵冷。

就在今天早上,十幾名大漢沖進腳馬店,口口聲聲說小鈴兒偷了他家主人的東西,把個小鈴兒生拖死拽了去。

楊大叔拼死阻攔,其中一人拿起旁邊的門栓,照他腿上就是一下。

“啊!”

楊大叔一怕慘叫,雙腿被打斷了。

“小鈴兒!小鈴兒!”

楊大叔撲在地上往外爬,“小鈴兒!”

“爹——”

小鈴兒被帶走了,最後一聲呼喚,有半截消失在大漢的手掌心裏,他們捂住她的嘴,將她塞進店門口那輛半舊馬車裏,駕著車揚長而去。

“小鈴兒——”楊大叔昏死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達禾已經替他包紮好了雙腿,向他鞠了一躬:“楊叔叔,我去把小鈴兒找回來。”

“他怎麽找?”溫摩急問。達禾自己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我家的車輪刻過印記,看車轍印能認出來。”楊大叔流淚,“我現在只怕他當真找到了他們,他哪裏是那些人的對手?少夫人,您是姜家的人,求求您救救他們吧!”說著又要磕頭。

溫摩連忙扶住他:“那人長什麽模樣?”

“中等身量,三十來歲年紀,一張臉陰沉沉的,做文士打扮。”楊大叔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張臉,“對了,他左邊額角有一顆痣!”

溫摩的心重重頓了一下。

這些加起來,像一個人。

一個極其危險的人。

“徐廣……”溫摩喃喃吐出這個名字。

溫摩略一思忖,把全身的首飾全摘了下來,悉數塞給大掌櫃。

大掌櫃一愣:“少夫人您這是幹什麽?”

從嫁進姜家第一天起,溫摩就派大劉帶人盯著徐廣,大劉告訴溫摩,徐廣不時便會出去住一兩晚,大約是在外面有私宅,很可能是在清涼坊附近,因為每每跟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大劉他們就會失去徐廣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