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夜色深沉,沈府的大片連苑不見燈光。在這一片漆黑之中,唯一還能看見燈火的地方,便是主人居住的寢堂。

樹倒猢猻散,這座府邸的男主人正式宣告退出京都權力場的較量,女主人之前一段時日也回了娘家,自然,仆從也就各找出路,走的走,散的散,偌大的府邸,如今沒剩下幾人了。

蕭氏從娘家回來,立在寢堂的門前,盯著窗牖中漏出來的那片燈火,恍惚間,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她的從前。

在她還是少女的時候,當她得知自己從京都許多權貴之家的適齡女兒當中脫穎而出,被定為了秦王妃,那一夜,她曾興奮得整夜無法入眠。她是如此的愛慕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皇子,從她遠遠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她便心系於他了。在他不幸獲罪被發往無憂宮時,她甚至曾想過,丟下家族的羈絆,不顧一切,追隨他而去。

當然了,這不可能實現。後來她便嫁了沈旸,那個當時在京都嶄露頭角最被人看好前程的男子。

在如今這樁意外發生之前,她的家族並沒有看錯人。她一度也感受到了這男子的魅力,甚至想過,只要他對自己死心塌地,那麽,她也願意和他白頭偕老。

但他卻令她失望了。

他根本不愛她。他的眼裏,只有權力。作為妻的自己,是他提升身份的踏板。他後來的情婦長公主,則是他上位的助力。

如此而已。

漸漸看透之後,她雖恨著李麗華,但同時,心中亦有了幾分因鄙視李麗華而帶來的痛快之感。

再高貴的地位,那又如何。在沈旸這個無心無情的男人眼中,他身邊的女人,不過是可利用的活物罷了。她如此,李麗華,亦不過如此。

但是現在,事情卻變得不一樣了。

從那個女子出現,並且,她發現自己的丈夫竟在覬覦對方之後,多年以來的這種能夠用來安慰自己的認知忽然碎裂,再也無法維系下去了。

當日若非是她親眼所見,她根本不會相信,沈旸竟也能對一個女子卑微到了那樣的地步,蹲在她的腳前,要為她穿鞋。

她望見那一幕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他到底為何肯那般放下身段,去接近她,討好她?

她又能給他帶去什麽好處?

蕭氏想了許久,想不出來。

既然沒有實際利益可圖,唯一的解釋,便是他被那女子魅惑,起了占有之心。

純粹的,出於男子對女子的占有之心。

這令蕭氏感到羞辱,真正的羞辱,比她當初知道長公主是他情婦的消息時還要羞辱。

心高氣傲如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李麗華已不是她最恨的女人了。在蕭氏的心中,最恨的,變成了那個女子。

當日紫陽觀中,李玄度無情地拒絕了她,蕭氏至今想起,仍覺錐心。小賤人占有了她這輩子唯一真心愛戀過的男子不算,連自己的丈夫心亦向她。

他既無情,那就休怪她不義。所以此前她尋了個機會,向新帝李承煜透露了一個消息,她的丈夫南司將軍沈旸,覬覦秦王妃。

新帝對嫁了他皇叔的那女子心有所屬,這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

根據她聽來的消息,新帝想收攏權力,第一個要對付的,自然便是沈旸。現在他又得知這樣的消息,蕭氏不信,他對此會無動於衷。

她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她的眼中掠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定了定神,推開了門。

那男人已無官袍加身了,一身尋常人的便服,坐於案後,手中拿了一塊雪白的帕子,正拭著一柄利劍的劍鋒。

案頭燭火跳躍,劍鋒上泛出一道暗芒。

他顯得專注無比,連她入內也無察覺似的,繼續拭著劍,直到蕭氏在他面前停了半晌,方開口道:“何事?”

說話之時,雙目依然落在劍上,並未看她。

蕭氏道:“我來,是要問你一聲。你要走了,往後我當如何?”

沈旸繼續拭劍,語氣平淡:“離了京都,想必你也不適,你自管留下。若要和離,我亦可。”

蕭氏點頭:“這是你自己說的。也好,反正我如今對你也無用處了。”

她咬著後牙槽道,轉身待要離開,忽又停住,瞥了他一眼,終究忍不住,唇邊浮出一縷譏嘲的笑:“我可真沒想到,原來將軍亦是多情人。夫妻一場,臨了,奉勸你一句,當心美人禍水,引火燒身。”

蕭氏說完,冷笑轉身,走了出去,再不回頭。

沈旸面容依舊淡漠,只繼續擦劍,直到擦完,緩緩舉起,橫在眼前。

他盯著映在雪亮如鑒的劍刃上的一雙深目,眼前不禁浮現出那女子的身影,想起了當日自己被她所惑,嗅她發香,結果卻中了圈套的一幕。

鏤在劍刃裏的那雙眼睛,眼皮子跳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