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一個月後,十一月,是京都吏部上下官員一年當中最為忙碌的月份了。

照朝廷的慣例,每年這時,地方四品以上的官員,須向朝廷報送其本年的履職奏折。最近,在每天來自各地的如雪片般飛來堆滿案頭的折子裏,其中到來的一封,顯得極其特殊。

這一封奏折來自西域都護府,它穿越千山萬水,於三日之前被送到京都。吏部不敢有任何的延誤,當日便立刻上呈到了禦前。

西域都護皇叔秦王李玄度在奏折中上報他抵達西域後的一系列行動,最後陳述,為更好地控制中道,都護府已從烏壘搬遷至寶勒。同時,應寶勒國人之求,他奏請朝廷,允多年前因變亂避往京都的原寶勒國王子歸國繼承王位,以助朝播散恩威,穩定局面。

距新帝李承煜繼承皇位已經過去半年了,現在整個朝廷的局面,表面看起來,終於從因為孝昌皇帝突然駕崩而帶來的斷裂式混亂中緩緩恢復了過來,各項事務也逐漸進入正軌。

新朝的年號定為天授,明年元日啟用。

留王胡家一黨的殘余勢力逃入西南,勾結當地土王,糾合起了號稱數萬的人馬,企圖割據作亂。朝廷出兵,不過三個月便就平定,徹底鏟除了留王一黨的余孽。

北方之前的緊張局面也得以緩解。東狄看起來當時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如今已經沒了動靜。廣平侯韓榮昌上月返京。

上官邕的案子也告終了。

他在昭獄裏始終不認罪名,對於同州瘟疫一事,堅持是地方官員被人收買對他進行栽贓陷害,在懸而不決了一段時日之後,一日清早,獄卒發現他懸梁自盡,邊上留了一封他咬破手指寫的血書,自陳清白,以死明志。

他的自殺,令這樁大案不了了之。新帝沒有替他的舅父上官邕追封任何的謚號,只下令收殮。但與此同時,和此案有關的其余人,包括上官家族和上官舊黨,因證據不足,也不再被追究。從前如何,如今還是如何。

有不滿之人在背後非議,說這是上官邕以一人換保家族和黨羽的計策,可算是他這輩子最成功的一個籌謀了。甚至,還有更大膽的猜測,說這其實是新帝的意思——上官邕若是不死,不足以平人憤。但他若被定罪,上官家族和追隨之人不可避免也要遭到牽連,而這群人,恰恰就是新帝最忠誠不二的支持力量。所以,讓上官邕這般死去,才是最好的選擇:新帝對百官和天下能交待過去。上官家族和黨羽失去首腦雖遭到嚴重打擊,往後短時期內想再恢復從前的榮耀,不大可能,但也不至於被傷到了根本。

這個結果雖然不能徹底服眾,當時也引來不少非議,但終究無人敢當面去質問新帝,畢竟人死為大,上官邕都已經上吊以死明志了,再繼續要求追查,恐怕就要明晃晃地要和新帝過不去了。

這便是過去這小半年間的京都大勢。好不容易,一切慢慢恢復了些平靜,沒幾天,因為這一道意外的奏折,官場再次掀起了一陣湧動的暗波。

沒有人能想到,秦王李玄度在到了西域之後,這麽快竟就控制住了中道的樞紐國——須知,南道因距離東狄甚遠,加上有於闐坐鎮,東狄的控制一直不強。東狄大都尉對西域的重點,歷來是控制中道和北道。而現在,中道最大的寶勒國重入李朝之手,基本就相當於將東狄的勢力從中部漸漸逼退,縮到北道。

意外之余,自然了,對於李朝而言,這是一個極大的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但詭異的是,這幾日,除了旅居京都多年的寶勒國王子夫婦聞訊興奮萬分如墜夢中,一心期待回去之外,朝廷裏的各路人馬在白天的朝會當中齊齊啞聲,竟無一人提及此事,猶如無知無覺,只在朝會散後,方各顯神通打聽消息,暗中議論,揣測新帝對於此事的反應。

三日之後,在長慶宮的東閣裏,李承煜召來郭朗、姚侯、陳祖德、韓榮昌等人,取出數日前收到的來自西域都護府的奏折,命議奏折中提及的送寶勒王子歸國繼承王位的事情。

新帝端坐在禦案之後,身穿龍袍,腰系金鏨雲龍紋的腰帶。一片陽光從東閣的窗牖中射入,映得他肩上龍袍上繡著的一條金龍閃閃發光,令人不敢直視。

此處這座長慶宮,始建於明宗年,原本只是明宗用來接見外臣賜宴遊樂的一座宮殿。孝昌皇帝繼位後,這裏基本空置。而在李承煜登基不久,他便將日常處置政事的所在從幾代皇帝都用的紫宸宮搬了出來,轉到此地。

這裏距百官辦公所在的門下省和中書省更近些。照郭朗的說法,這是新帝勵精圖治躬勤政事的表現,百官對皇帝的這個舉動,也是稱贊不已。

而今日的東閣中,除了郭姚這些孝昌朝的老人,還多了一張新的臉孔。這便是崔鉉。年紀輕輕,他便就升到了三品的輕車都尉,可謂是隨了新帝登基之後整個京都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