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3/3頁)

她無可奈何地回來,再次想到沈旸,勉強按下心中的憤懣,正要派個親信去見,催問他如今到底是何打算,禍不單行,竟又得知了一個新的消息。

沈旸昨日上了一道奏折,稱他自小被叔父養大,叔如同父,叔父去世,他不能再入朝為官,請辭南司大將軍之職,歸鄉守孝。

李麗華自然如遭雷劈,但這個結果,對於朝廷中那些早早就嗅到了氣味一直睜大眼睛在暗暗盯著的人來說,並非什麽意外。

那日議寶勒王子回歸西域的禦前會議,便就沒有沈旸在場。不止那日,這半年來,沈旸從辦完喪事回來之後,便就漸漸淡出了中樞。

作為先帝朝的寵臣,很顯然,他不得新帝李承煜的歡心,新帝並不打算繼續重用他,甚至,對他起了防備。有傳言說,他之所以親自回鄉去主持叔父的葬禮,其實出於新帝的旨意。而他離開京都的那段時日,南司的一些人手便就被調換了。在他回來後的這兩個月間,他也托病,極少上朝。終於就在昨日,朝堂之上,近日罕露面的他主動上表,以守孝而請辭。

皇帝準了他的請辭,對他從前的功勞大加贊賞,給予了豐厚的賞賜,又令他孝滿務必回歸,說到時候,朝廷必再次予以重用。

沈旸感念天恩,當眾哽咽落淚,叩別新君,他起身,在殿上道道目光的注視之下,恭謹地退出大殿,回到南司府衙,坐等他繼任者的到來。

這一刻很快便就來了。

南司府衙從它隨了李朝誕生的第一天起,在尋常人的心目之中,便是一個有著極大權力和威嚴的衙門。

能主宰這個地方的人,譬如姜毅,譬如在他之前的幾任,也無不是權傾一時的大人物,並且,還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出身世家。雖然這一任的南司將軍沈旸例外,他起於低微,但在幾乎整個孝昌朝裏,在他的統制下,南司比他前任姜毅在的時候權力更為膨脹,堪稱達到極點,從而也令這個衙門,叫人愈發心懷敬畏。

而事實上,這位於皇宮之外的衙門,它的外表並不起眼。大門上的油漆有些剝落,包著鐵皮的門檻布滿了被武官用馬靴踩踏而出的年深日久的臟汙,大堂地面的青磚上,甚至還能看到刀劍頓地而留下的坑坑窪窪和一道道的裂痕。

多年之前,沈旸從他的前任姜毅手中,接過了代表執掌這個地方的印信。

今天,這枚銅印依舊,此刻就靜靜地伏在他的案前,而他,也到了需要將它交出去的時候了。

黃昏的一抹斜陽,射入南司那扇半開的門中,照出了地面上的一片歪歪扭扭的裂痕。

一道勁瘦而堅硬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那是一個青年人。他擡手推開大門,在驟然湧入大堂的大片夕陽光影裏,邁過門檻,走到了沈旸的面前,兩道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用平平的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說:“沈將軍,得罪了。”

沈旸靜靜地坐在大堂的官案之後,慢慢擡眼,望向停在自己面前的崔鉉。

他看著崔鉉那雙冷漠的,卻掩不住兩道銳利鋒芒的眼,一陣微微的恍惚,想起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來自河西的少年時的情景。

當日他便有一種直覺,少年日後或成敵人。

這是一種狩獵場中遇見同類的直覺。不管對方如何偽裝,那種帶著血的氣息,無法逃過他的鼻子。

他有些後悔,當初還是輕看了他,沒有在他成氣候前便就及早除去,留了隱患。

現在自己當初的那種直覺,果然被證明是真了。

沈旸毫不懷疑,孝昌皇帝的死,和面前的這個青年人有莫大的關系。

即便是自己,設身處地,恐怕也做不到當日那樣的當機立斷——但最可怕的,還是不留退路,拿全部去豪賭一把。

他卻做了,竟還叫他成功。

沈旸深感到了一種後輩逼人的森森涼意。

孝昌皇帝的死太過突然,對此他沒有半分準備,這徹底打亂了他原本的步驟。

不過,他留有後手。

現在,該是他暫時退出的時候了。

暫時而已。

他舉起雙手,脫下頭上的官帽,端端正正地和桌案上的那枚印信擺在一起,隨即緩緩起身,朝面前的這個青年微微一笑,道:“崔將軍,後會有期。”

沈旸說完,從這青年人的身邊走過,邁出門檻,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