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天蒙蒙亮,兩人便起了身。

雖然休息了一夜,但昨晚下半夜,李玄度一直無法入眠,今早起來,便覺得自己精神不大好。

他以為她應當也是如此。不想她卻精神奕奕,心情顯得也很不錯。

一瞬間李玄度有種感覺,她好像已將昨夜發生的那件事全部忘記了。

這令他松了一口氣,心中後來生出的那種一直揮之不去的負疚和後悔之感,一下便減輕了不少。但看她竟會如此的心無芥蒂,不知為何,心底好似又泛出了一絲淡淡的苦澀之感。

外面傳來通傳之聲,說準備妥當,可以上路。

菩珠望了他一眼,見他仿佛心不在焉,拿起自己用來遮擋風沙和日頭的冪籬,戴好,道了聲“走了”,轉身出去。

李玄度望著她腳步輕快的背影,在原地定了片刻,終於邁步,跟了出去。

菩珠到了外頭,看到葉霄,特意上去,向他道謝。

葉霄忙辭謝,說能為王妃效力是他榮幸。

菩珠一笑,上車後便靠在阿姆的懷中,閉目假寐,等著出發上路。忽然這時,身後的道上追來了一隊人馬,竟是楊洪帶著兩壇酒水追了上來,說他得知秦王夫婦出關,路過此地,趕來相送。

菩珠知楊洪是個重情義的人。自己是為避嫌,沒去擾他,沒想到他還是趕來相送,心中感動,看到他,心中更是倍覺親切,像從前那樣叫他阿叔。

楊洪連連擺手,說不敢當。菩珠問他妻兒的安好,笑道:“小阿弟如今應當能叫阿爹了吧?這回路過故地,我是怕打擾阿叔,故未敢登門,等日後回來,若有機會,我去看小阿弟。”

楊洪再三道謝,菩珠笑道:“楊阿叔你和我不要這般見外。阿叔你對我的好,我心裏一直明白。”

楊洪十分感動。菩珠和他敘了片刻的舊,注意到李玄度停在十幾步外的地方,似在望著楊洪和自己說話,便叫楊洪去見秦王再敘個話,自己先上了馬車。

楊洪過去拜見。

他雖和菩珠很熟,但與秦王卻並無交往,態度便顯得恭敬而拘謹。

李玄度開口問他河西邊事。

“殿下放心。邊事暫寧,下官方敢脫身來此送行。”

李玄度點頭:“這邊就靠你們了。”

“此為下官之本分。下官必竭盡全力,不敢懈怠。”

李玄度再次點頭:“勞你特意前來相送。暫作一別,後會有期!”

楊洪忙作揖相送,卻見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仿佛遲疑了下,慢慢轉身,望著自己欲言又止,便道:“殿下若還有話,盡管吩咐!”說完,見秦王轉過臉,看了眼那輛王妃坐的小馬車,仿佛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低聲問道:“王妃在此多年,是你收養了她?她從前的境況如何?”

“我聽說……”

他一頓,“她幼時,曾連飯都吃不飽過?”

楊洪忽聽秦王問起這個,情緒一時翻騰,回道:“稟殿下,菩左中郎將對下官有救命之恩。王妃幼時發邊來此,被族親厭棄,靠啞姆給人到處做活,換口飯吃,我找到她時,啞姆正生病,她也確曾數日沒吃飽飯,餓得走路都沒力氣了,卻還在地裏尋著能吃的草根,十分可憐。我將她帶回家中後,名為報恩,實則對她也並無多少看顧……”

楊洪想起舊事,面露羞慚之色。

“拙荊粗鄙好利,趁我長年不在家中,將她如同婢女一般使喚,她吃了許多苦,寒冬臘月,竟也被差去冰河洗衣手生凍瘡。她在我家中受了多年苛待,卻是絲毫沒有記恨,下官愧疚不已,唯一之欣慰,便是上天有眼,叫她如今終於得了殿下這般的如意夫郎,往後她一生有依,再不用受流離之苦。如今殿下攜她出關在即,下官不能追隨馬下,惟恪盡職守,於此祈祝殿下夫婦榮諧伉儷,萬事順遂!”

他說完,跪拜於地,恭敬叩首。

李玄度慢慢地轉頭,看著遠處那輛緊緊垂著幕簾的小馬車,片刻之後,仿佛才回過神來,將楊洪從地上扶起,沒說什麽,只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臂,隨即轉身上馬,在楊洪和驛官的恭送之下,帶著一行人離開驛舍,繼續上路。

數日之後,李玄度抵達玉門關,集合了即將隨他出關的五百人。

這五百人,半數皆為獲罪發出關外屯田戍障的吏卒,為防逃跑,臉上刺青,個個不是孝子賢孫。菩珠不過短暫地露了下臉,還戴著冪籬,直到出發之時,隊列之中幾人的眼睛甚至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她坐的小馬車看,久久不移。

李玄度此前為接送懷衛,曾數度出入關門,鎮關將軍和他認識了,送他出關,臨別在即,恐他對兵員不滿,解釋道:“殿下恕罪,非末將有意輕慢。我這裏能隨殿下出關的人,就是這些了。雖非善人,但多為戰場廝殺砍過頭的老手,待日後聽用了,想必多少能助殿下些微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