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這一夜,當行宮內外和圍場的周圍,一切都歸於平靜,南司將軍沈旸在親自結束最後一遍的崗哨巡查之後,隱身在夜色裏,眺望著遠處的行宮,身影宛如和黑夜化為了一體。

他的眼前,還在浮現著白天自己尾隨在後親眼目睹到的那些場景。

太子會這麽早就對秦王悍然下手,這一點雖有點意外,但對他並沒造成過大的震驚。

從太子的角度來說,如果他真的不能再容忍李玄度,這確實是個下手的時機。在秋狝中以猛獸傷人的名義除去眼中釘,這樣的機會,並不是經常能夠遇到。

太子今日的安排,也可謂周到,甚至連事後如何更加好地去掩人耳目也考慮到了,附帶上了姚張兩個公子。

可惜他的運氣不好,最後的關鍵時刻,於闐王子竟然憑空而降。

尉遲王子怎的這麽巧,在未得到太子邀約的情況之下,就趕到了這個地方?

沈旸從不相信運氣,尤其是這樣極端狀況下的運氣。倘若沒有人在背後推動,這個番國的王子,是絕對不可能自己一頭紮進這個陷阱並不自覺地充當破壞者,令太子投鼠忌器,陰謀被迫草草收場。

那麽會是誰安排的?

不是李玄度。

沈旸想起了自己當時所見的那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他和菩氏共乘一騎,舉止親密。顯然他方攜妻遊玩歸來,濃情蜜意,不可能提前有所準備。

於闐王子是和他侍衛葉霄同來的。但僅憑這個侍衛長的臉面,是不可能請的動於闐王子的。而當時,這個侍衛是和秦王妃在一起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秦王之妻菩氏獲悉了太子陰謀,請出了於闐王子。

就連沈旸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的急智,非一般人能比。即便換做自己,恐怕短時間內,也不能想出如此一個兩全的救夫之法,解危局於無形。

只不過,她是如何知道太子陰謀的?

太子的一方,誰的心又向著她?

這姑且不論。

令沈旸感到最不安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李玄度這些年漸漸淡出了京都人的視野,若非姜氏的千秋節,他如今恐怕人還在西海。

囚禁、守陵,後又去了邊郡,八年的時間,他表面看著一蹶不振,終日問道,萬事也不去爭,但一手的弓馬功夫,竟還是如此驚人。

要射中高速移動的目標,除了準星,更要預測靶的移動速度,放箭後箭簇抵達時它所處的方位。

這非常困難,稍有失誤,絕不可能命中,尤其還在今日這般緊急的情況之下發箭,萬一誤中太子,罪名將會如何,他應當清楚。

這一箭,除了箭法本身,發箭之人,更是需要何等強大的臨危不動的能力方能駕馭。

他卻做到了,一箭射斷韁繩。

難怪皇帝會忌憚他。

沈旸也是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從前還是輕視了這個曾是先帝最寵愛的幼子的秦王。

若他今日就這樣死於太子的陰謀,自己日後倒是少了個潛在的大敵。

可惜,被於闐王子給攪亂。

一道身影從暗處靠近,正是那夜那個在澄園的積翠院中曾出現過的他的隨從,低聲向他稟告今晚打聽來的消息,道白天的時候,有人確曾看到過秦王妃去拜訪於闐王子。

沈旸沉默。

那隨從見他不開口,也不知他在想什麽,遲疑了下,繼續稟告在自己看來更為重要的一件事,低聲道:“將軍,秦王妃對阿勢必小王子看管極嚴,無論去往哪裏,外出一步,身邊必有人跟隨,寸步不離。從前他剛來京都,還常與韓世子同遊,可惜當時尚未接到左大王的消息。後來秦王妃入京,他便與韓世子斷了往來。來到此處,卑職尋不到合適的下手機會。那日阿勢必王子在馬場單獨走失,本是個極好的機會,卑職聞訊,當即帶了個人,悄悄下去谷地尋找,也經過那一帶了,奈何運氣不好,沒想到他竟就掛在樹頭,錯失良機。這個秦王妃實在多事,若非她處處盯著阿勢必小王子,卑職也不至於無機可乘。以卑職之見,莫若先將她……”

他停下,做了個除掉的動作。

沈旸揮掌,扇了他一記耳光,扇得極重,掌過之處,嘴角登時破裂,掉下了一顆牙齒。

這隨從為他效命多年,頭回吃了如此一記耳光,又驚又懼,也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竟惹他如此不悅,連嘴角的血也不敢擦,忙下跪告罪。

沈旸壓低聲道:“廢物!連黃口小兒都應對不了,竟妄論別事?”

隨從這才知自己錯在了哪裏,立刻告罪。

沈旸冷冷道:“明日先回,聽我後令。”

隨從恭敬應是。

南司將軍一職,除本身的戍衛皇城之外,還兼掌昭獄的巡查緝捕之責。許多官員懼怕他,那些仇恨他的人,背後稱他為蝮蛇,罵他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是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