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行宮東北方向的這個毬場長五十丈,寬十五丈,東西兩頭雙毬門,有圍場和觀台,是一個標準的擊鞠場。場上競賽的兩方,被稱為兩朋,取其友好競賽之意。比賽不限時間,雙方於馬上互相防守進攻,回旋奔擊,將球擊入對方球門,以最後的得籌數計算輸贏。哪一方先行得到三籌,亦即先攻入三球,則為勝方。

皇帝自然不會出現在觀台上,但除了皇帝之外,今天競賽雙方的其余人幾乎悉數到場觀戰。太子李承煜和東羅王子還並肩同坐於中間位置最佳的一處觀台之上,等待競賽開始的時候,二人不時談笑幾句,氣氛看著很是融洽。

然而這只是表面。這一場競賽,場上場下雙方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清楚。

沒有所謂的“朋”,有的,只是“你輸”、“我贏”!

端王妃和秦王妃領隊與東狄公主寶赤進行這一場擊鞠賽的消息因為昨夜東狄公主弄出來的聲勢動靜,當時就在營圈裏傳開成了眾人談論的話題,到了今日,連禁軍、羽林衛和普通的士兵也都無人不知,那些進不去的人聚集在毬場之外,攀爬樹木搶占高點,期待親眼目睹這難得一見的場面。

李玄度還沒進入毬場,隔了段路,遠遠就聽見那個方向傳來一陣如雷的呐喊之聲。

他對這種氛圍並不陌生。

少年時他曾揮汗縱馬於這種聲浪鼎沸的毬場,迷戀其中,天黑甚至也忘記回宮。

但這一刻,如此的氛圍卻令他陡然變得緊張。

他實在想象不出,他才一夜未歸,她哪裏來的膽子和本事,怎就敢上馬揮杆擊鞠了。須知這是一項對馬術、技能和體格要求都很高的戲技。就算婦人擊鞠忽略體格,光是馬術和技能,她能應付的了?

且既然競賽,又涉及兩國,對抗必定激烈,萬一不慎掉下來馬來,似昨日的端王,身邊還有他救場。

她呢?

李玄度的心縮得越發緊,氣惱,更是擔心。

雖然不喜這個王妃,但他也從沒想過要她的命。畢竟也非大奸大惡,只是個心眼走歪了的小女郎而已。

身體的疲乏和不適早就不翼而飛,他催促著胯下的坐騎,加快速度到了近前。

進入毬場的入口已被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他下馬疾奔上去,一把推開擋在前頭的人,擠了進去。

一入毬場,耳邊的聲浪便變得更加喧囂,聲浪之中,夾雜著馬匹奔走的蹄聲和月杆擊打皮球發出的砰砰之聲,還有婦人此起彼伏的呼喝叱聲。

李玄度奔到觀台之後,停在一個角落裏,視線越過前方的人,在毬場正交錯奔馳著的馬匹和人影中尋找著她,幾乎是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倒並不是她的打扮有多出挑。

她今天穿著專為擊鞠而制的窄袖紫衣,頭紮襥帽,將秀發全部包裹起來,腳上蹬了一雙烏皮六縫靴,打扮與場上的其余人並無區別。

令他在眾裏一眼將她辨出來的,是她的身姿。

她竟能穩穩地坐於韓榮昌送給她的那匹紅馬背上,手執月杆,驅馬疾馳,穿插過幾個圍堵她的紅衣東狄毬婢,攔截住了對面飛來的球,在球杆上停了一下,緊接著一個俯身擊打。

皮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地傳向了她身前的另個紫衣毬婢。

這一下的傳球,動作精準而優美,雖然接下來那球又被對方攔截,未能形成有威脅的攻擊,但也已經贏得了周圍觀戰士兵的一片喝彩之聲。

李玄度望著飛揚塵土中那一騎疾馳的紫色身影,目光一時定住了,連葉霄走到近前也未覺察,直到他低聲喚了句殿下,這才回神。

他迅速看了眼兩邊得籌,發現紅衣一方已得兩籌,而她的紫衣一方卻只一籌,立刻盤問賽況。

葉霄受他指派這幾日一直暗暗跟著王妃,方才也在場中,清楚整個經過,便稟告了一番。

比賽剛開始不久,王妃這邊的一名毬婢利用對方的疏忽,打進了第一粒球,隨後那個東狄公主也入了一球,雙方得籌暫時相平。

沒想到很快,起先那名入了球的毬婢在和東狄毬婢迎面夾馬奪球之時,吃了一記陰招,被對方用身體強壯的優勢給撞下了馬,受了傷,被迫只能下場,換了一名球技稍遜的替婢。

失了一員主力,王妃的紫衣這邊便陷入被動。

雖有端王妃坐鎮後場,一番苦鬥,還是又失一球,得籌便比對方少了一支。

也就是說,只要對方再入一球,就能獲得這場競賽的勝利了。

李玄度看了眼觀台周圍的人。

因為領先了一籌,毬場外的東羅和東狄人無不神情輕松,王子更是和太子李承煜談笑風聲。

看得出來,李承煜在極力遮掩情緒,但始終做不到像對方如此輕松。

他顯得略微緊張,敷衍幾句,視線一直緊緊地跟著場上的一道紫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