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徊說不算快,“我們還在那兒滑了兩圈呢,北海子的冰真好,沒被人糟蹋過,那麽大一整塊,上面落了雪,踩上去像踩在栽絨毯上似的。”

“然後呢?”他邊束鸞帶邊問,“怎麽沒留在那兒看煙火?”

月徊道:“煙火不是在紫禁城裏放嗎,北海子看得不真切。我要瞧明白,火星子是從什麽地方蹦出來的,連著能放兩盞茶的煙火,它的底座大不大。”

其實月徊沒好說,她到了北海子,真是一心惦記著回來,什麽冰床冰刀,按在她身上,她都覺得沒多大意思。

不過皇帝確實花了心思,那塊冰面上,被他妝點得元宵賽花燈似的。月徊也不傻,她懂得一個男人這麽殷勤待你是什麽道理,橫豎小皇帝喜歡她。

一個寡淡了十八年的姑娘,要不就沒人喜歡,要被人喜歡,那人就是皇帝,這成就不可謂不大。月徊起先還覺得自己不配,後來想想,什麽配不配的,皇帝不也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嘛。感情這種事兒得講究你情我願,許皇帝喜歡她,反正她也挺喜歡皇帝。喜歡了就得慢慢進一層,皇帝拉著她在冰面上滑行,溫暖的掌心,誘惑的眼神,當時滿天星辰啊……她看見他慢慢靠過來,那雙狐狸般的眼睛微微眯著,一線天光裏有金芒閃爍。她那時候腦子有點兒糊塗,連氣都忘了喘,可她知道他要幹嘛,他想親她。

結果就是那麽煞風景,她頭一件想到的不是嬌羞,也不是欲拒還迎,她說:“萬歲爺,我沒擦牙。”

皇帝愣住了,她看見那雙丹鳳眼裏布滿大大的疑惑,然後他扶著她的肩,笑彎了腰。

天底下不解風情者,梁月徊敢數第二,沒人敢數第一。皇帝的理解是她害臊了,可她心裏明白,還真不是害臊,她扶著腦袋說:“我頭暈,咱們回宮去吧。”

本來就是,大晚上的來西海子,美則美矣,也挨餓受凍。她一說頭暈,皇帝就沒法子了,這趟西海子之行還不如什刹海那回,草草地收了場。皇帝在回來的路上握著她的手,很鄭重地對她說,“月徊,朕喜歡你。”

月徊早就知道了,所以他說出口,她也沒覺得有多震驚,十分賞臉且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皇帝發現她的反應和預期的完全不一樣,眼巴巴看著她,“那你呢?”

月徊連想都沒想,“我當然也喜歡您呀,您看我們在一塊兒,玩兒得多自在。今天怪我自己不長進,要是不鬧頭暈,咱們能玩兒到子時。”

就是嘴上一套心裏一套,敷衍著皇帝,又記掛著回來開導哥哥。

進門見哥哥喝酒喝得小臉兒酡紅,她愈發覺得事情緊急了。可是不能慌張,不能單刀直入,得講究手法。她挨過去,仰頭瞧瞧他,“哥哥,您一個人也能喝得這麽高興?遇上什麽好事兒了?”

梁遇說沒有,“是屋裏太熱了。”可神思確實有些恍惚,他酒量不太好,略喝了幾杯,就容易上頭。

月徊覺得他有點兒見外,“熱您就脫啊,見我回來又穿回去幹嘛,我又不是外人。”

確實有些審慎過頭了,梁遇哦了聲,重新解開領扣,只是沒有再脫曳撒,拈了三支香點上,讓她向爹娘牌位磕頭祭拜。

月徊磕得很虔誠,那小小的兩塊板子寫上人名,代表的就是一生。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爹娘的長相在她記憶裏變得越來越模糊,她有時候還能想起老家的宅子,雨天裏滴答落下雨水的瓦檐,或是輕快走過的某個身影,但是父母的臉,卻已經記不起來了。

叩拜之後站起身,她問梁遇,“您是想爹娘了,上半晌才拉著我照鏡子的吧?其實要是心裏難過,您就和我說道說道,誰也不是神仙,活著就有七情六欲。”她一本正經地開解他,“有不痛快,不能憋著,憋得時候長了,憋壞了,就開始胡思亂想。”

梁遇微微別過臉,說沒有,“什麽憋壞了,滿嘴胡說八道。”領口下的那截脖子裸露在燈火中,說話的時候喉結纏綿地滾動,透出一種無辜式的美好。

不是擎小兒入宮,長成了再入宮,外貌看上去和正經男人沒什麽兩樣。也正因為如此,才引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垂涎。

月徊咽了口唾沫,幹巴巴站著說話顯得不自然,她瞥了酒菜一眼,“咱們坐下,邊吃邊聊。”

梁遇對她提前回來還是很稱意的,他原先心裏油煎般撕扯,她一露面就藥到病除,這會子也沒有別的渴求了。便讓她坐下,吩咐外頭上熱菜,一面替她斟了一小杯,讓她慢慢嘬著喝。

她沒回來的時候,他想了好些訓誡的話,恨不得當場把她提溜到跟前。眼下她回來了,趕在了子時之前,那些話就變得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讓她多吃,然後把預備好的壓歲錢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