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皇帝對即將上任的皇後,其實沒有多大念想,只要她長得不太難看,出自徐氏就成了。

奉天殿裏的大宴辦得有模有樣,帝王家從來不玩兒虛的。禦座東邊設膳亭,西邊設酒亭,還有成群的細樂班子和雜耍班子等待傳喚。皇帝高高在上,溫存對徐太傅道:“太傅致仕後,朕難得再見上一面,今日看太傅氣色甚好,身子骨像是愈發健朗了。”

徐太傅攜妻兒老小向皇帝跪拜下去,“蒙聖駕垂青,臣等感激不盡。”

帝王家就是如此,什麽長幼輩分,到了皇帝跟前全不作數。無論是將來的國丈也好,國丈母娘也罷,都得向他磕頭行禮,即便皇帝嘴上叫免,也依舊受了他們的跪拜。

皇帝端穩地坐在禦座上,含笑吩咐:“廠臣,替朕扶太傅起身。”

梁遇趨身上前,攙了徐宿及老太夫人,復轉身攙扶皇後。宮裏設宴和民間不同,即便就要成為一家子了,依舊君是君臣是臣,至多口頭上客套幾句,沒有同桌吃席的規矩。

一番虛禮過後,各自都落了座,皇帝這才打量徐家姑娘,不算多美的容色,但勝在端莊大方。徐姑娘的五官長相,硬要誇一句,大概就是長在了該長的地方。她也很善於控制自己的言行,一直垂著眼,那模樣,像廟裏普度眾生的菩薩。

面對菩薩是斷乎愛不起來的,只有敬仰。

皇帝擡手舉杯,和聲道:“今兒的宴,本當是太後主持,但太後違和,朕也不忍心叫她老人家強撐病體支應。橫豎沒有外人,諸位都隨意些兒。來,朕敬諸位一杯,年三十民間講究個團圓,立後的詔書既下了,大家也不要見外,只當是自家吃團圓飯吧。”

於是眾人站起謝恩回敬,說到根兒上這場賜宴是借機相看,看過了心裏有了根底,要是意興闌珊,那麽接下去周旋起來便無趣得很了。

然而氣氛是不能冷落下來的,梁遇向皇帝回稟,說:“教坊司排了新曲新舞,除了舊有的,又添《金陵曲》和《八蠻獻寶舞》。那些樂工和舞姬都是南苑人,骨子裏頭很有江南的典雅意味,這會子就傳上來,給主子及娘娘助興。”

皇帝求之不得,畢竟一個時辰很難熬,大眼瞪著小眼不是方兒。

於是殿上樂聲大起,俏麗的南人身段柔軟,水袖揚起來,赤足在栽絨地衣上旋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舞者身上,彼此終於可以松口氣了。

樂聲掩蓋下,皇帝偏頭問梁遇:“大伴覺得皇後如何?”

梁遇掖手道:“皇後矜重,將來必能統領後宮,母儀天下。”

皇帝嗯了聲,“徐家的家教很嚴,朕知道不會出第二個江太後,也就放心了。皇父當年多累的,前朝有黨政,外頭有韃靼人作亂,回來還要安撫使性子的皇後,雖貴為皇帝,實則活得很艱難。”

梁遇道:“先帝爺還是太重情義了,念著江家祖輩的功績,才一再容忍太後。如今朝野上下只等著主子親政,臣瞧著,也沒有哪個臣工效法江家故事,主子治下倒比先帝爺時期更安穩。”

皇帝端著酒盞長出了口氣,這一切都賴於有人替他平衡朝綱,梁遇功不可沒,他當然知道。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宴畢之後和月徊的約定。月徊多少有些怕梁遇這個哥哥,提起要上北海子去,瞻前顧後的,不敢向梁遇開口。

雖說他心裏也有些忌憚大伴,但這種事兒,還是得由他主動些才好。

皇帝猶豫著,叫了聲大伴,“朕和月徊說定了,今晚上要去北海子。她原說她來和你告假的,朕想著既然你在這裏,不如由朕知會你一聲的好。”

梁遇聽了,面上如常,只是微微呵了腰道:“這會子正宴請皇後娘娘一家子呢,主子是預備宴後就去麽?”

其實一位帝王,這麽毛腳雞似的籠絡姑娘,真是一件跌份子的事兒。梁遇的前半句話在提點他知分寸,皇帝暗暗是有些虧心,畢竟那個要成為他皇後的人就在下邊坐著,他卻去惦記別的姑娘,實在不賞皇後面子。但情之所起,也不那麽容易控制。他現在滿腦子的月徊,因為在皇後面前他是帝王,一言一行必須合乎帝王的標準,而在月徊面前,他不過是個滑冰的時候會大笑,會站在宮門上迎接她,和她一起養蟈蟈的少年人。

皇帝端起酒盞貼在唇上,尷尬道:“宴罷了就去,朕早就和她約好了。”

約好了……梁遇笑了笑,誰不是約好的呢,她也曾說要陪他吃團圓飯,陪他看煙花的。然而計劃有變,這丫頭如今長能耐了,兩頭約人,一頭議定了就爽另一頭的約,誰能把她怎麽樣?

“今兒是年三十,主子晚間還有些禮要過呢。”梁遇斟酌了下道,“守歲至半夜,明兒一早要開筆,又要宴請百官饋歲……臣怕您夜裏出去太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