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她顯然是想得太簡單了,所謂的板著,並不是挨板子。

掌刑嬤嬤把她帶到慈寧宮後面的夾道裏,笑著對她說:“姑娘,得罪了,我們也是沒法子,主子既然下了令,我們就得承辦。”邊說邊比手,“姑娘,那咱們就開始吧。”彬彬有禮得,簡直像請客吃席。

月徊眨著眼睛,不大明白,其中一個嬤嬤見她憨傻,涼聲道:“姑娘才進宮,想是不知道宮裏的規矩,請姑娘面北立定,彎腰伸臂,兩手扳住兩腳。”

這不像百戲班裏頭練舞的抻筋骨似的嗎,月徊照著做了,可惜大冬天裏衣裳厚,下不來腰,她去勾兩個腳尖,實在勾不著。

於是那兩個嬤嬤開始取笑,“年輕輕的姑娘,又不是老胳膊老腿,怎麽連這個也做不了呀?別不是肚子不方便了吧!”

月徊聽得可氣,“嬤嬤,我是黃花大閨女,沒您二位說得那麽汙糟。”

兩個嬤嬤一聽她頂嘴,罰起來愈發一板一眼紋絲不許偷懶。手裏小棍兒揮得呼呼作響,“姑娘既這麽說,那咱們可動真格兒的啦。”啪地一聲,鞭子抽在屁股上,“腿打直嘍,不許彎著!其實也不多難,就這麽著,站夠一個時辰,可比罰墩鎖強多了。”

墩鎖又是什麽名堂?月徊大頭沖下,血全流到腦子裏去了,勉強擡了擡脖子,看見一個嬤嬤背倚磚墻,笑道:“姑娘沒聽說過什麽是墩鎖吧?那是宮女子做錯了事兒,受罰用的刑具。就那麽一拃高,一尺見方的木箱子,上蓋摳出四個洞來,把手腳全鎖進去,那才是坐不得站不得,又挪不了窩,活受罪呢。”

月徊想其實也差不多吧,都是不讓動,不許直起身站著。不過這宮裏真是黑得嚇人,她滿以為做奴才伺候人已經夠委屈的了,沒想到一不留神,還要受這樣的折磨。才一柱香時候,她就開始覺得頭昏腦漲,胸口憋悶,耳朵裏嗡嗡作響,且喘不上來氣兒。掌刑嬤嬤的鞭子又落下來,因為她腿顫身搖,人要往下出溜了。

嬤嬤說:“姑娘,您別讓咱們為難呀,咱們知道您是梁掌印本家兒,可太後娘娘是咱們主子不是!咱們是娘娘進宮那會兒陪進來的,幾十年的主仆了,總要先緊著主子,您說是不是呀?”

月徊懵了,人也恍惚了,腦子倒還能想事兒,吃力地試圖打商量:“嬤嬤,太後娘娘雖是主子……您二位也有和梁掌印打交道的時候。我這個……真不成,容我……容我歇一歇好嗎?”

那些嬤嬤常年困在深宮裏,這麽大年紀沒有嫁人,也沒有子女,對孩子自然欠缺仁愛之心。聽她求饒,斷然說不成,可還要裝好人,扒心扒肺地說:“請姑娘見諒,咱們聽令辦事兒,差事辦砸了,太後娘娘怪罪我們,我們吃罪不起。您瞧,您在這兒受罰,咱們也不輕松啊,這麽大冷的天兒站在西北風裏,凍得鼻子都快掉了。”

月徊知道,她說什麽都沒用,給這些老貨求饒,實在犯不上,索性閉上嘴,是死是活全看造化。

可這時候啊,實在太難熬了,一個時辰下來,她指定是活不成了。現在回頭細想想,這一生何其慘,打小饑一頓飽一頓地長大,好不容易活得像個人了,卻要這麽給作踐死了。

正在她感慨老天不公的時候,老天非常賞臉地給她施加了新的重壓——畢雲說著了,果然下雨了。

兩個嬤嬤訝然,“說話兒大雨拍子就來了,姑娘這運勢真夠背的。”

可不是嘛,月徊勉強睜開眼,金花伴著雨點子落下來,一個接一個砸在她足邊。她穿著綢面的女官袍服,能聽見背上沙沙的雨聲。逐漸的,雨勢大起來,兩個嬤嬤就近避雨去了,她就像慈寧宮前的鹿鶴一樣,還得在那裏堅守著。

煎熬得厲害了,身上起了一層熱汗,她覺得自己的腰要斷了,腦袋也不是她自己的了,心頭翻江倒海般,險些把隔夜飯吐出來。

雨水浸透了袍子,裏頭滾燙外頭冰涼。冷雨從鬢發上滴下來,她閉著眼想,覺得自己這會兒真像個沙漏。

不知道過了多久,想也有半個時辰了,她昏昏的,覺得魂兒要飛出去,她拽不住了。恰在這時候,一隊匆促的腳步聲傳來,雨點子落在油綢扇面上劈啪作響。一雙描金繡蟒的皂靴到了她面前,兩條臂膀使勁兒架住了她,她聽見梁遇的聲音,切切叫著:“月徊……月徊……哥哥來了。”

月徊總算有了指望,總算能夠癱軟下來,她覺得緩不過來氣兒,哭著說:“哥哥,我腰疼……站不起來了……”

梁遇心都哆嗦了,這麽些年,他從來沒有那麽強烈的感受,想殺人,想把那些惡毒的老婦千刀萬剮。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月徊,他咬著牙溫聲安撫她:“別著急,慢慢直起來,不能猛起,會傷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