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徊倒是很喜歡的,她愛玩兒,就算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該玩兒還得玩兒。生命不停折騰不止,這是她活到這麽大,吃夠苦頭還依然活得洞達樂觀的一點心得。

她病歪歪的,說成啊,“等我略好些兒,能下地走道兒了……”

皇帝說不急,“朕等著你。這會兒先好好作養,職上的事也不必操心。朕原是想讓你進來作作伴的,沒想到才第二天,就出了這樣的事……”

梁遇在邊上聽他們說話,年輕男女一遞一聲的,溫言軟硬說起來可心得很。他再逗留下去似乎不大合時宜,便悄沒聲兒的,退到廊下去了。

這會子太後宮裏不知道怎麽樣,炸了鍋沒有,他在等著,等太後尋釁尋上門來,到時候把話攤開了說,大家心裏都圖個明白。有些人跟蠟燭似的,不點不亮,太後就屬那樣的人。早前先帝對她也算敬重,拿一顆帶孩子的心來待她,那是因為先帝性情和善,太後便以為世上人人都和先帝一樣。其實脾氣太好的人活不長,各方都要包涵,別人臟的臭的全自己擔待了,心裏裝得下多少汙糟事兒?所以先帝撒手走了,留下一個刻薄又不懂得審時度勢的皇後,順理成章登上了太後的寶座。本來有了年紀,受著尊榮供養就完了,可偏要插手皇帝的事兒,不挑起些爭端來不罷手,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世上就沒有什麽能把她這個太後怎麽樣。

梁遇對插著袖子,緩緩長出了一口氣,揚聲喚秦九安,“慈寧宮眼下有什麽動靜?”

秦九安道:“楊愚魯領人上那兒送春綢去了,老祖宗略等一等,料著必能探聽到消息的。”

話音才落,楊愚魯就進來了,撐著傘到了檐下,把傘遞給小火者,朝梁遇拱了拱手道:“太後在宮裏鬧呢,責問兩個嬤嬤怎麽不見了,要傳內閣說話。”

梁遇哂笑了聲,“內閣都成第二個太監衙門了,見天兒管她那些雞零狗碎的事兒。”頓了頓道,“還是照舊,把隆宗門以內給我把守起來,就算太後親自出門,也要好生勸著點兒。畢竟前朝都是男人,後宮亂見外男不好,咱們既在宮裏當差,就得保全先帝的顏面。”

楊愚魯道是,退出去布置人手了。

皇帝探視完月徊出來,終歸還有些心不安,梁遇上前伺候他披上鶴氅,他遲遲道:“年三十有天地大宴,徐太傅一家子必定要進宮來謝恩。當時頒詔,打頭就是仰太後慈諭,太後這會兒鬧得這樣,只怕當天且有一場好戲。”

梁遇卻並不擔心,“主子寬懷,立後這事兒,打大鄴開國起,詔書一應都是借太後之名頒布,這不過是個說頭,徐太傅是朝中老人兒了,怎麽能不知道。況且太後一向和徐家不對付,就算徐家謝恩,也不會指著太後能賞好臉色。至於太後那頭呢,臣再想法子勸勸,到底以和為貴麽,鬧得太僵了不好看。”一面說,一面撩袍跪了下來,“臣要向主子謝罪,是臣管教妹子不力,讓月徊沖撞了太後,鬧得主子夾在裏頭難做。”

皇帝忙把他扶了起來,“大伴這是哪裏話,分明是太後記恨朕,才有意把氣撒在月徊身上,怎麽倒成了月徊的罪過?朕也不瞞大伴,朕對月徊確實用了心思,就算往後東西六宮都填滿了人,月徊對朕來說,也是年少時候的期許,是朕還未親政前最大的慰藉。請大伴替朕護好這份情,也護好了月徊,等大局定下時,朕再許月徊一個將來,絕不會讓她再受委屈。”

梁遇聽了,掖手朝皇帝深深長揖下去,“臣替月徊,謝主隆恩。”

皇帝慷慨說完這番話,回乾清宮去了,梁遇目送那身影去遠,方回身進了值房。

床上的月徊照舊閉著眼,哼哼唧唧。

梁遇走過去,奇怪剛才皇帝在,她怎麽口齒那麽清晰,半點拖腔也沒有。橫豎就是在哥哥跟前能撒嬌,她喃喃自語:“我頭暈,哥哥,我暈呐……”

太醫院裏的藥方子已經熬成了湯藥,一個小太監送進來,說:“老祖宗,藥好了。”

梁遇回手接了,擱在床前的小幾上,叫人搬引枕墊在她身後,然後拿銀匙舀了,一勺一勺喂她。

藥不怎麽好喝,她直皺眉,偏過頭不願意再喝了。梁遇只得耐著性子勸她,”良藥苦口,你要是不喝,暈症就調理不好。還有這脊背,裏頭難免損傷,你想老了弓腰駝背,站著只有人一半高?“

月徊沒辦法,想了想還是張開嘴。然而那藥味沖得嗓子眼兒發緊,到底一轉頭,把喝下去的全吐在了痰盒裏。

梁遇束手無策,擱下碗說:“罷了,等略緩一緩再喝。”一面扶她躺下。

可她躺得也不安穩,輾轉著,眉頭緊蹙。梁遇問怎麽了,她支吾了句,“我背上疼。”

板著的厲害,他雖沒有經歷過,但也知道這種苦楚有多熬人,直到現在他都對能救回她感到慶幸。背上疼是免不了的,他想了想道:“你背過身子,哥哥替你按按。你要是覺得舒坦了,好好睡一覺,明兒就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