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謝家的飯

謝少卿租住的是個兩進小院,且是民居,不是官宅,前院很是淺窄,雖有幾間屋舍,但看起來頗為蕭索,不像常用的樣子,謝少卿也沒虛客氣要請周祈“外書房奉茶”,直接推開二門,領她進了後宅。

一推門,先從院子裏躥出一只黑白花的大貓來,大貓頗為肥碩,油光水滑的,纏著謝少卿的腿喵喵叫。

謝少卿很是自然地撈起貓,抱在懷裏,撫摸它的頭和背,貓側著臉蹭主人的袖子,又舔他的手。

周祈在心裏“哦吼”一句,這位總是冷冷淡淡的謝少卿竟然是個貓兒奴……

周祈沒養過與人太過親近的貓狗之類,大約有點類似浪子不願娶妻生子的意思,覺得這是“家累”。這些小小的東西最會惹人掏心掏肺,就那麽軟軟地叫,或者連叫都不用,就那麽看著你,心腸就讓他們看軟了。

周祈愛的是馬,駿馬驕行、來去如風;也曾幫人訓鷹,鷹的眼睛帶著一股子野氣和孤傲,周祈喜歡。

從東廂走出一個老叟來,“大郎回來了?吃飯沒有?”

謝庸點頭:“嗯,還沒有。”

老叟看向周祈:“這是?”

“這是周將軍。”謝庸道。

“哦,哦——”老叟雖然“哦”著,想來還是不明白怎麽會有女將軍。

周祈卻從那聲“大郎”和謝庸與其相處的樣子上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這應該是謝家有身份的老仆,或許是曾經伺候過謝少卿父母輩或者祖輩的老人兒。

周祈便客氣地稱呼其“老翁”。

謝庸伸手,請周祈入正堂。入了正堂,謝庸放下貓,自去屏風後脫氅衣、洗手,剩下周祈與那貓大眼瞪小眼。這貓頗有內外之別,神情嚴肅地看著周祈,似學堂的先生打量新來的弟子,全無剛才在謝少卿懷裏撒嬌耍賴的樣子。

老仆就熱情得多,笑著用托盤端來兩碗牛乳茶,“將軍嘗嘗我們的茶。估摸著大郎該回來了熬上的,正是火候。”

大概也看出周祈是蹭飯的,老仆又道:“將軍先寬坐,還有兩個菜,一會兒就吃飯了。”

如此家常又和善,與謝少卿全不是一個品類,周祈已經決定喜歡這老人家。

周祈也自動調整成家常的樣子,仿若隔壁的王老二,笑道:“給您添麻煩了。”

老仆擺手笑道:“不麻煩,不麻煩。”

謝庸從屏風後走出來,已經換了家常衣服,半新不舊的黛色綿袍,襆頭也摘了,只用簪挽著發。

謝庸問老仆:“怎麽就您自己在家,羅啟、霍英呢?”

“我打發兩個小子出去買米面肉菜了。米面肉菜得早點買,過幾日過年了,都漲價。”

謝庸點頭。

“這長安城的臘肉不大好,少買些吧?”

謝庸再點頭:“吃新鮮的也好。”

“菘菜可以多備一些。再凍些豆腐?”

“好。”

周祈實在想不到還有聽到謝庸與人聊過日子經的時候,遠山晶瑩雪瞬間變成了屋頂瓦楞霜。

又說了兩句年貨的事,老仆便自拿著托盤出去忙了,順便叫走了那一直盯著人嘴的貓。

周祈與謝庸相對喝茶。這牛乳茶加了炒黍米粉,甚香。周祈又喝一口,笑問:“這茶真好。莫非謝少卿是關內道人?”

“嗯。”謝庸點頭。

周祈有些得意地笑了,此所謂憑一口茶辨別家鄉也!北邊人煎茶多愛放牛乳羊乳,但還愛往裏面放炒黍米粉又放姜的,唯有關內道;河東道有的地方會往茶裏滴幾滴醋;山南道那邊會放茱萸粉;江南道人不放牛乳羊乳,愛喝清茶;京畿這片最亂,有只放鹽巴喝清茶的,也有什麽都放一鍋亂燉的……

謝庸微笑一下,舌頭敏銳,也是本事。他飲一口茶,“周將軍於大業三十一年的戾太子造反案知道多少?”

周祈就知道請自己來不只是吃頓便飯的,可惜自己雖忝任幹支衛甲部一支之長,做的卻是個“博采民意”的活,若是想聽“長安城十大詭案”、打聽長安城各個裏坊哪裏刁民多、哪裏愛打架、哪裏有什麽特色貨,都能給他講出個一二三,甚至四五六來,可惜啊……

“戾太子起事時,下官還未出生,便是他病死獄中的時候,下官也不過兩三個月,委實不記得了。”周祈笑道。

謝庸看向她那玩世不恭的臉,如今是紫雲十八年,所以她是十九歲……謝庸再低下頭喝茶,覺得自己甚是無稽,怎麽算起這個來,莫不是沾染了這位周將軍的毛病。

看謝少卿那神色,周祈心裏嘆氣,這兄弟臉也太酸了,像我這種厚道人,便是不吃你的飯,都是為了公事,你問我,我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厚道人”周祈卻只字未提朝中事,說的還是她擅長的奇聞怪談:“某雖未曾親歷,卻也聽前輩略提過幾句。說來,那年委實怪異了些。據說九月時有大星隕如雨而下,民間議論紛紛,多有讖語,有言此太平百年之兆者,有言將有大德之人降生者,亦有人言恐將有天災兵禍,自然,還有更無稽的……之前聖人便命太史局擇址監造了紫雲台,紫雲台剛建好——”周祈停住嘴,紫雲台剛建好,皇帝便與太子反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