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審問方郎

第二日早晨,周祈端碗坐在幹支衛公廚飯堂喝羊肉馎饦。與東市老楊家的熗鍋羊肉馎饦不同,公廚裏都是頭一天把肉燉好了,早晨清水煮馎饦,盛在碗裏再加肉。

因周祈多少算個將軍,是亥支長,放肉時,那打飯的王叟便不抖勺子,甚至還舀得格外多些。這個天氣,馎饦從鍋裏進了大盆,再舀進碗,就不算熱了,白刺啦的肉和沒化的羊油堆在同樣白的馎饦上,一股子腥膻之氣,讓人實在沒胃口。

周祈挖著下面的面片子吃,就著每張食案都有的腌蘿蔔和黴豆腐。

“老大,你不吃肉?”陳小六一眼看見。

周祈把碗推過去,陳小六樂呵呵地把羊肉舀走。老大什麽都好,就是太饞……

“今日是臘月初八,聽說如今民間都興食粥。那粥用白米、粟米、黍米、薏米、紅豆、紅棗各樣米豆,放上糖熬兩三個時辰,只熬得米果盡爛才出鍋,講究的臨吃時還要放些松仁、胡桃仁、糖栗、榛瓤之類,又暖,又甜,又香……”周祈咂吧一下嘴道。

邊上吃得本來很香的陳小六、趙參、段孟等人都突然覺得嘴裏的馎饦沒味兒了。

陳小六慣常管不住自己的嘴:“老大,你該買個宅子了。你看這甲部十二支的支長,只有你和馮老大在營房住,人家馮老大可不是因為沒宅子,只有你……若有個宅子,買兩個奴仆婢子,想什麽樣的湯粥吃不到?”

趙參、段孟都縮著脖子用看英烈的目光看陳小六。

周祈也歪著頭看他。

陳小六聲音低下來,卻依舊英勇地把話說完:“……那個,這回聖人發了臘賜,老大,你別買什麽名駒寶刀這些沒用的了,買個宅子吧,啊?”那目光宛如牧人看自己失群的小羊,口氣則像老母親勸一意孤行的女兒。

趙參咬咬牙,也加一句:“就是,就是。”然後不等周祈發火兒,就火速轉了話題,“你們臘賜的錢,準備怎麽花?”

這是個好話題!本來裝死的幾個都加入進來,熱烈討論。有要整修家裏宅子的,有托人捎回老家的,有要給新婦攢聘禮的,有攢著當孩子束脩的……

要說周老大這點最好,不拿兄弟們的抽頭,誰該多少就多少,間或還把自己的拿出些來補貼家裏窮的,一說就是“反正我光棍一條,自己花也是花了”,故而兄弟們都信服她,也故而才勸她——就沒見過這麽不過日子的小娘子啊!

周祈本來要敲到陳小六腦袋上的竹箸沒有敲,接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碗裏撈已經涼了的馎饦片子,這幫傻子還惦記臘賜呢,那無頭男屍案若動靜太大,傳揚開來,卻破不了案,京兆固然吃掛落兒,難道亥支能討到好?今年這臘賜啊……

周祈放下竹箸,推開碗,接著回廨房雕琢那份年終奏表,順便等京兆府那邊的信兒——不知道昨晚找到那方斯年沒有?

“你看你,小六,惹得老大不開心了。”趙參比較心細。

陳小六看看周祈的背影:“別胡說,我們老大是誰?胳膊上能跑駟馬大車,肚子裏能撐拉糧貨船的人,會為這麽兩句話不開心?老大在想那無頭裸屍案呢。”

“哎,哎,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

周祈手裏的奏表沒雕琢修改幾行呢,崔熠那邊就來了信兒,已經找到了方斯年,且鄭府尹馬上要開堂審理!

相對比周祈的吃飯不香,鄭府尹要厲害得多——一天的工夫,嘴上起了三個燎泡。

昨日從吏部徐侍郎那裏打聽著,自己的考績在“上下”和“中上”之間,別看只差一等,那可是天差地別,“上下”屬於上等,是能吏範疇;中等就不行了,上一任京兆尹就是得了一個中上,第二年被人參劾過於庸碌,貶去邊遠之地當別駕養老去了。

鄭府尹覺得自己完全還能為朝廷再發光發熱二十載,不用養老!

聽的盧說鄭府尹要審方斯年,周祈扔下筆,拿起馬鞭便往外走。

她到時,因要去傳常丹娘,堂審還未開始。

偏廳裏,鄭府尹、崔少尹正在喝茶,自然還有謝少卿——因此案已經由失蹤案升級為命案,大理寺便正式開始介入。

周祈跟三位行禮,然後在謝少卿下首坐下,仆役也給她端上茶來。

周祈嘗一口,笑道:“呦,劍南蒙頂?好茶!”

鄭府尹皮笑肉不笑,“要不說周將軍有福呢,我這茶才開筒,你聞著味兒就來了。”

亥支與京兆府雖不對付,但慣常鄭府尹自矜身份,對周祈頂多是冷淡些,今兒個——想也知道,是讓過年逼得。

周祈突然心有戚戚焉,“我跑過來卻不為府尹的好茶,是焦躁這趙大案還有無頭男屍案。”說著嘆一口氣。

這口氣委實嘆得真情實感了些,鄭府尹一怔,不由自主地便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