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從你開始,我在你結束(第4/5頁)

但不是這個她,不是這個充斥了謊言與狡詐之心的女人。他愛的祝海雅,獨立而善良,冷漠又有人情味,神采飛揚,從不依附任何人。他想和這樣的她在一起,想和這樣的她一起生活。

一雙手從後面抱住他,她冰冷的身體緊緊貼著,微微發抖。

“你不要我,我只能去死了。”她幽幽地說著。

他想起自己盛怒之下說的話,要讓她破產,讓她們母女流落街頭,到最後,她還是為了債務向自己奴顏婢膝。而他,也依舊是十幾歲的譚書林,用金錢打壓她,迫得她向自己低頭。

到最後,他只能用這種手段留住祝海雅,多麽卑鄙無恥。他和她根本是一丘之貉。

心裏的憤怒漸漸弱了下去,徹骨的冷意卻已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就說你愛我。”譚書林覺得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連自己都感到陌生,“說你從來沒有愛過蘇煒,也不是為了債務,你愛的只有我。”

“我從來沒有愛過蘇煒。”她回答得那麽快,那麽流利,“當然,也不是為了債務,我愛你。”

騙子。

他忽然難受至極,這麽卑劣明顯的謊話,她到底在騙誰?他又到底想騙誰?

蘇煒活著的時候,他輸給他,蘇煒死了,他依舊輸給他。七年,他做的所有的所有,頃刻間意義全無。

“……算了,上車吧,我送你回去早點休息。”

譚書林緩緩吐出一口氣,疲憊地握住她冰冷的手。

即便是欺騙也好,即便是演戲也好,請不要告訴他真相,請不要對他說再見,不要像當年放棄蘇煒一樣,把他也放棄。他已經為年少時的愚蠢付出了無數代價,即便是欺騙他也好過離開他。

或許終有一天,他的忍耐會到極限,再也不愛她,也或許到那個時候,他才可以得到解脫。可是,在那之前,請繼續欺騙他,哪怕是假的,也請留在他身邊。

繼續欺騙他吧!用這雙手緊緊抱住他,抱住他這愚蠢的、無可救藥的惡人。

海雅走在公墓的台階上,一級一級,她緩緩攀爬。

這裏好像沒有盡頭,漫山遍野的墓碑,有的高有的矮,有的黑有的白。不遠處,一座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前,蘇煒正在低頭點煙。

海雅靠近他,他便忽然擡起頭,鮮血從他身體每一處迸發出來,他成了一個支離破碎的血人。

“我什麽壞事都做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笑得猙獰,“而且我一次也沒後悔過,祝海雅,我不是你想象裏的白馬王子。”

他將胸膛狠狠撕裂,從裏面掏出一枚染血的戒指,狠狠拋向她:“但這個是真的!你背叛了我!”

戒指像刀一樣紮進腦袋,海雅瞬間驚醒過來,冷汗浸透了睡衣。

又是噩夢,這些天她每夜被噩夢纏身,不得安寧。

海雅在床上靜靜躺了很久,直到心跳趨於平緩,才坐了起來。

床頭櫃的第三排抽屜裏,放著一個帶鎖的小盒子。

海雅拉開抽屜,將盒子捧出來,輕輕打開。曾經盒子裏只有一枚金色的打火機與半盒蘇煙,七年過去,煙早就壞了被扔掉,只剩那枚打火機,她依舊每個月灌油,仔細擦拭,盡力維持它的整潔,盡管如此,時間的流逝依舊讓它金色的外殼黯淡無光。

現在,盒子裏多了一個黑色的日記本,還有一只藍色的戒指盒。

海雅望著戒指盒,卻沒有伸手拿,它太過沉重,她已經拿不動了。

她拿起那本黑色的筆記本,一頁頁無意識地翻動,任由蘇煒陳舊的字跡在眼前晃動而過。她曾以為這是他的日記,或許會記載一些纏綿動人的字句,或是隱秘的心事,但這只不過是他記載雜事的一個普通本子,上面寫的不過是一些備忘錄之類的東西。

蘇煒是如此慎密深沉的一個人,把那麽多的東西藏在內心深處,從不說,從不寫,讓她無從了解。

陳舊的筆記本有幾頁粘合在了一起,海雅下意識地慢慢摳開,小心翼翼,不敢損壞任何一點。最後一頁摳開,出乎意料,上面滿滿的字跡不再是枯燥無味的備忘錄,蘇煒竟然用漂亮的筆跡整整齊齊抄了一首小詩。

「我越是逃離,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過臉,卻越是看見你。我是一座孤島,處在相思水之中,四面八方,隔絕我通向你。一千零一面鏡子,轉映著你的容顏,我從你開始,我在你結束。」

在這首詩的下面,寫了三個字,是她的名字:祝海雅。

海雅忽然再也抓不住筆記本,它輕輕掉在了地毯上。

她定定看著筆記本漆黑的外皮,她記得那天,淒白的月光,在一片廢墟中,他單膝跪地,向她求婚。他們約定,等她20歲就嫁給他。

那時候她一直渴望有一個人真正地愛著自己,讓她一生一世都住在蜜糖裏。原來她得到過,她將戒指拋還給蘇煒的時候,他的眼神她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說:這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