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荒誕混亂的十九歲結束在這裏(第2/7頁)

你怎麽這麽輕賤自己?此時此刻,媽媽的話又一次紮得她血流滿地,無地自容。

她真的為他們兩人的未來絞盡腦汁廢寢忘食地計劃過,那些脆弱倔強的堅持,那些深夜無眠的哽咽,那些強撐的執著,都是愚蠢荒唐的笑話。

“你接近我,是因為譚書林?”海雅的聲音很低,只有這樣才不會讓他聽出顫抖,“你們看中他有錢,所以找各種路子套關系?讓你失望了,我和他關系特別差……為什麽後來你還不對我放手?發現我也是富家女,想再撈一筆?長期作戰?你……求婚是為了以後騙我家的錢?你……”

“不是。”蘇煒驟然打斷她的話語,“不是。”

她要怎麽才能再相信他說的“不是”?海雅低低笑了幾聲:“你找錯人了,我不但沒錢,你和我結婚後反而要背上債務,我家欠譚家太多錢,可能一輩子都還不完,這就是個坑,你進錯坑了,你玩脫了……”

“海雅。”蘇煒又朝她靠近一步,伸出手想要觸摸她。

海雅退了一大步,像一只警惕的野貓,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不要碰我。你是怕我報警?怕我把你參與詐騙袒護通緝犯的事說出去?你放心,我不會說的。譚書林下場那麽慘,我膽子小,不想落得和他一樣。”

她開始用力拉扯中指上的鉑金戒指,天太熱,手上出了好多汗,她越急越拔不下來,反倒把手指的皮扯破了,劇痛無比。

終於,那枚戒指還是被她強行拔脫,帶著一絲血跡,她將它用力拋給他,拋出的那個瞬間,竟然有一種奇異的如同得到解脫般的輕松。

她又一次倒退數步,看了他一會兒——這真像一個夢,她感官中所能感覺到的所有情緒,皆是麻木。唯有顫抖,從身體最深處一層層蔓延,明明是熾熱的夏夜,她出了許多汗,卻感覺是走在風雪路,寒顫一個接著一個。

“祝海雅!”

蘇煒在後面嚴厲地叫她,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海雅像是被凍僵的迷路者,遲疑地轉身。

他臉上有一層奇異的潮紅,眼睛亮得驚人,聲線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詐騙,敲詐勒索,我什麽壞事都做過,而且,我一次都沒後悔過,被騙的人都是咎由自取!我不是好人,也沒有想過要做什麽好人,我不是你心裏想象的白馬王子,如果你沒發現,我會瞞你一輩子,但現在你發現了,我也不會為了你回頭是岸。”

海雅麻木地看著他,這一點他並沒有說謊,她終於徹底看清他了,偏執而厭世,狂熱而冷酷,他確實不是好人,更不會試著做好人。深雪桔色裏的白馬王子,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想象,她的天真,他已經用殘酷的事實給她代價了。

“可是這個,”蘇煒舉起手裏帶著血跡的鉑金戒指,“這個是真的。”

海雅靜靜看著他,月光下的他,燈光下的他,籠罩在煙霧中的他,她開口,聲音比薄霧還要不可捉摸:“我已經不信了。”

蘇煒將戒指緊緊攥在拳頭裏,他第一次露出近乎脆弱的神情:“二十歲就結婚的誓言,還算數嗎?”

二十歲就結婚?海雅忽然想大笑,狡猾的詐騙犯,居然問了這麽愚蠢的笨問題。

“我們過去的所有,都不算數了。”她說。

蘇煒盯著她,眼裏的脆弱漸漸凝聚成凜冽的怒意,他壓低聲音,仿佛在壓抑著什麽:“因為我是個騙子,你的道德感不能接受?還是因為你對我不切實際的幻想落空了?”

海雅沒有回答,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想回答,現在她只想離開這裏,離開破碎的幻夢。

“活在幻想裏,用自以為是的眼光看我。”蘇煒尖銳的話語像刀一樣刺在她背後,“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愛過我,你愛的只有自己,是不是?”

她依舊沒有回答,緩慢僵硬的腳步漸漸變得流利,她沒有回頭,像當初義無反顧地躍下舞台的木偶,如今她又義無反顧地離開他,回到那片光影迷離的舞台上。

她走了很久很久,也走了很遠很遠,最後的最後,蘇煒在很遠的地方大聲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他是想質問她,還是懷疑她責怪她?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本以為自己會痛苦得嚎啕大哭,然而幹涸的眼眶裏一滴淚都沒有,長久以來壓在肩頭的千斤重量突然煙消雲散,她不願承認自己是這樣卑鄙的人,竟然因為這個自己不必承擔責任的離開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不該是這樣的,欺騙者是蘇煒,他的所作所為踐踏了她的一切努力,可為什麽感到輕松的人是她?難道在她不知道的靈魂最深處,她是期盼著這樣的結果?

後背忽冷忽熱,一層層的汗水浸透了衣裳,不知道是什麽導致了她此刻的麻木,她不覺得疼,不覺得恥辱,不覺得熱也不覺得冷,夏夜的悶雷一個個炸在頭頂,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是筆直而飛快地朝前走,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