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荒誕混亂的十九歲結束在這裏

我不是好人,也沒有想過要做什麽好人,

我不是你心裏想象的白馬王子,如果你沒發現,我會瞞你一輩子,

但現在你發現了,我也不會為了你回頭是岸。

海雅也愣住了。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中間隔著巨大的垃圾箱,滿地汙水,臭氣橫流。肮臟的角落,若不是找他,她或許一輩子也不會來這種地方,嗅著刺鼻的臭氣,聽著比這些臭氣可怕一萬倍的對話。

“操!”蘇煒對面的男人一見她,和見了鬼一樣,轉身一溜煙跑得沒影。

海雅盯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目光又轉回到蘇煒身上,他正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凝視她,像是有點絕望,還像是帶著興奮。

這不像蘇煒,不像永遠平靜無波深邃不可測的他。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天晚上決然離開自己的蘇煒,所有銳利的尖刺都張開,再也不屑維持柔和的外表。

她可能從來也沒真正認識過他。

要和他說什麽?海雅的嘴唇動了動,卻發現嗓子幹得厲害,好像有一團巨大的東西堵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我……這幾天一直在找你。”她發出的聲音連自己都不認得,幹燥平淡,像是機械音,“給你打過很多電話,也發了好多短信,不過你一直關機,家裏也沒人,我……就找來這裏看看,看到了你的車。”

蘇煒動了一下,從口袋裏取出紅色煙盒,她知道,那是蘇煙,他最常抽的一種煙。桔色的火光一閃而逝,大團大團的煙霧將他的臉龐遮蔽,叫她看不清他。

這畫面曾讓她怦然心動。

海雅看著他,在心裏打好了無數遍的腹稿,此刻那些話顯得無比荒唐可笑,可她無法壓抑,不受控制,漲到了極致的氣球突然松開一道小口,她的話像氣流一樣傾瀉而出。

“那個……蘇煒,我本來找你是想和你說……我還是決定留學,去英國。”話語漸漸變得流暢,不再幹澀,“一年回國兩次,我會努力打工掙機票錢。我會每個月都給你寫信,發照片,視頻。我會好好學習,爭取早點休完學分,回國找一個好工作,獨立起來。我知道你會說,這些在國內讀大學也可以做到,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父母對我們的態度,我不想火上澆油,讓這件事暫時冷一下是不是更好?請你給我一些信心,請你相信我。”

她近乎麻木地說完,意料之外地順暢,說完的那個瞬間,心裏掠過一個巨大的響聲,仿佛是一聲冷笑,也仿佛是什麽東西狠狠墜落,氣球裏的氣放完了,她整個人也癟下去,完成了一個任務。

她靜靜看著站在對面的男人,他們相遇在深雪桔色的冬夜,那時候隔著彼此的,絕不是亂糟糟的垃圾箱。他站在虛偽而華麗的舞台下,代表著她渴望的一切自由與寵愛,他遠得讓人心碎,她只有不停追逐。

現在他停了下來,站在臭氣滔天的垃圾箱後面,她終於也停了下來。

深雪桔色的夢,醒了。

“這些話,現在說起來就顯得很荒唐了。”海雅忽然覺得自己在發抖,不由得捏緊雙拳,“那個人是老維?你們是一夥的?你一開始接近我,是為了訛詐?”

她並不想要他的答案,答案她已經猜到了,過去那些她沒有深想的細節,此刻變得清晰無比。他叔叔為什麽會對他那麽失望那麽憤怒;為什麽那天在譚書林的酒吧附近遇到蘇煒,他卻放棄工作送她回去;為什麽一個自己開公司的老板總是那麽閑,認識的都是一些社會邊緣人士。

開裝潢公司的小老板,開SUV的白領小精英,這些都是假的,真實的蘇煒崩壞在他父親死後,他是一個詐騙共犯,有一家用來洗錢的小公司。

病床上譚書林毫無血色的臉劃過她的視界,他們叫他“傻×富二代”,背著她,他們又怎麽稱呼她呢?“傻×小妞”?“無腦女”?“花癡女”?

她竟然比譚書林好不到哪裏去。

“我……沒什麽錢。”海雅發現自己的聲音也開始發抖,可她無能為力,“我家的情況和你說過的,欠了譚家好多錢,只有個花架子罷了,你……會失望的。”

蘇煒將煙尾巴丟在地上,隨著煙霧噴出的,還有他沙啞的聲音:“海雅。”

他朝她走近一步。

她立即退了一步:“別過來。”

太可笑了,她竟然以為自己墜入愛河,遇到真命天子。他的沉默寡言不是因為內斂,而是在觀察她;溫柔體貼也不是因為對她心有憐愛,而是裝模作樣騙取信任。他的戲演得真好,甚至還買了戒指求婚,她就這麽當真了。

媽媽說過,她還年輕,不會看人,她還曾對此不屑一顧。錯的人竟然是她,她就是太年輕,太愚蠢,完全沒有看人的眼光。她遇到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這一切都是精心籌劃的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