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暮雲收盡

李賢掩口笑起來,“六郎和獨孤刺史站在一起,當真是難分伯仲。”他斜眼看鮑侍中,“閣老瞧,是不是?”

鮑侍中有些語塞,這兩人並排一比,簡直像鐵證如山,哪裏還用得著論證!他摸摸鼻子,這場官司大概已經見了分曉。沈容與不是沈家人,管那姑娘姓布也好,姓冬也好,都已經不存在問題了。他怏怏塌下腰去,後面再作梗就是自討沒趣了,他也懶得兜搭了,隨意吧!

獨孤如夷望了容與一眼,“事到如今就別瞞了,殿下面前不打誑語,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的。”他對李賢揖下去,“殿下明鑒,臣與沈將軍本就是親兄弟。二十八年前獨孤家蒙難,家母為保一支血脈,托人把繈褓裏的弟弟送出府去,不想輾轉到了沈家。如夷此番到京畿來,受了家母之命尋訪失散的兄弟。幸得老天庇佑,舍弟生長在簪纓世家,又在朝中為官,倒省了臣的一番周折。”

曹幌道:“這事並不是信口說得的,上將軍和使君可有證據證明麽?”

容與拱手道:“自上次家母壽宴見到兄長,容與便使了人各處打探。所幸當年送人的婆子長壽,在神禾源以南兩百裏的村子尋見了。但因年紀著實是大了,路上行走不方便,容與便請了萬年明府手下別駕親赴取證,有簽字畫押的文書為證。”

李賢自然要傳那上州別駕問話,一番征詢,又看了文書,凝眉道:“證據是確鑿了,總還缺些什麽。”他調過頭去問端木,“沈夫人那裏有說法麽?事到如今,照理來說是應該露面澄清的,否則就只剩滴血認親這一宗了。”

端木匪人澀然看容與,“老夫人聲稱抱恙,沒法子到場作證。倒是六郎乳母情深意厚,願意證實六郎的身世。”

布暖心裏一陣牽痛,擡眼看他,他分明滿含了失望。期盼的人沒有出現,他已然是個棄子,再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尚嬤嬤進衙來稽首行禮,呈上個包袱供三司看。曹幌打開與眾人過目,是條金銀絲錦被和一方玉牌。玉牌一面雕著虎紋,一面刻著獨孤二字。尚嬤嬤伏地道:“這是郎主當初初到沈府時隨身帶的東西,家下夫人命我燒了,我私自留下來的,今日方能做呈堂證供。我家郎君的確不是沈夫人藺氏所生,二十八年前夫人有孕,為了鞏固地位一心只要個男孩。恰巧那時遇著人送孤兒,為保萬無一失,在夫人臨盆前我就把孩子放在裝絹布的籃子裏帶進園子。算得郎主命大,藺氏生下來的孩子臍帶繞頸死了,這才留下郎主,對外宣稱是藺氏骨肉。”她垂著眼道,“我今日來藺氏並不知情,她心如蛇蠍,寧願看著郎主刑責流放,只怕容冶郎君回來接管家產。她這做養母的能夠無動於衷,我這小小的乳母卻不能見死不救。請諸公為我家郎主做主,我家郎君自小沒有母親疼愛,委實可憐。如今再要為此遭難,真真是沒有天理了。”

葉夫人徒然變了臉色,原來容與早就部署好了的。沒有立時把出身大白於天下,不過是留藺其薇臉面。現在那奶媽子把她供出來了,這不是狠狠扇了她一記耳光嗎!

李賢的思維停頓在那乳母的一句話上,他仰眉道:“郎主命大才留下?我想知道,若是藺氏生的不是死胎,那她會怎樣處置你家郎君?”

“孩子進出風險太大,萬一被人發現了不得。那時夫人就有令,若是生下來的是位小郎君,那郎主就多余了。只有……”尚嬤嬤艱難瞥了眼容與,“溺死,再埋到花樹底下,神不知鬼不覺。”

聽者都驚愕,李賢敲著扇骨不由嘆道:“這等手段,簡直叫人毛骨悚然!所幸死的是她親生的,若不然,咱們大唐還要損失一員猛將呢!”

三司開始切切合議,真相大白了自不必再追究。意見匯總到李賢那裏,李賢聽了也點頭附議,只不過另外還有旨義,便道:“堂下也別跪著了,起來吧!我臨來皇城的時候天後有過口諭,叫此事嚴查。眼下案子是明朗了,沈容與和冬氏既沒血緣上的關系,也不是同姓,談不上觸犯《戶婚律》。但天後特別交代,即便不是同宗,兩人也不得通婚。到底是名義上的甥舅,天下人看著。朝廷要員要做表率,不能開了這個先例。免得那些不明就裏的老百姓爭相效仿,壞了大唐的風氣。”

雖然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真正領旨時仍舊免不了悵然。容與道個是,低身去攙扶布暖,在她手上安撫地握了一下。

知閑倒像心滿意足了似的,她本來就是個鮮少用腦的人,在她看來只要容與和布暖事難成,她攪起的這片風浪就有價值。只要能讓他們難受她就是贏家,至於以後自己會怎麽樣,她且管不了那許多。

案子到這裏算是辦完了,曹幌做了結案,參與的一幹人等陸續都散了。李賢道:“竟沒想到,六郎原還和咱們李家沾親帶故。你我算來,大約還是姑表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