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好夢驚回

次日上堂,邁出刑部大牢的時候頗有些蓬頭垢面。容與知道布暖不會料理自己,這裏沒水沒篦子,只好就手給她打點。松松綰了個髻,乘著屋頂落下來的一縷日光品評一番,倒發現有種虛弱頹廢的美。

底下人不言聲,但都覺得訝異。平素看慣了大都督一板一眼的模樣,今日這般柔情似水,大大超出眾人想象。嘖嘖嘆服著,果然女人是劑良藥,再怎麽利落強悍的男人都逃不過這密密的情網。大都督平素清心寡欲,現如今調劑調劑是應該的。只不過代價有點大,愛誰不好,偏愛上自己的外甥女呢!

但實在是契合,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娘子年紀小,大都督面前定位比較模糊,是亦妻亦女的角色。大概越這樣越是叫人愛不釋手吧!幾個禁軍低著頭只顧胡思亂想,古來就崇尚老夫少妻,差個十幾歲,婚姻更美滿。

一路行來,看顧得也好。平整的青石板絕不會絆得跌跤,大都督前面走著,時不時回頭看。真個兒是心肝寶貝肉,只差含在口裏了。

大堂上三司共太子正襟危坐,人犯上堂一一見禮。似乎也沒有多費唇舌的必要,太子賢道:“今早散朝,皇後傳我問話。六郎的案子她有耳聞,原要來聽審,叫我勸住了。皇後陛下日理萬機,這案子也不是理不清的無頭案,就不勞動她大駕了,咱們秉公辦理也是一樣的。”他看看左右,“我先頭進皇城時底下文書通報,說一幹人證都到了。既這麽就別耽擱了,開衙辦吧!”

曹幌是主審,忙起身作揖應個是。驚堂木一敲,喃喃陳述著:“今有高陵葉氏,狀告幽州冬氏欺瞞朝廷,冒名領取嘉獎。並狀告長安萬年縣春暉坊沈容與,無端退婚,與冬氏甥舅通奸,觸犯婚律。昨日初審,因礙於人證未能趕赴,特延後一日。承太子殿下令,傳冬氏一案人證上堂。”

眾人皆擡眼看,禁軍領著三個人從門牙上進來。插金戴寶的陽城郡主走在最前頭,後面跟著穿素服戴白絹花的小婦人,末尾是朱服烏紗的夏侍郎。一行人穿過甬道進了正堂裏,太子一看忙領著三司打躬作揖,“侄兒給姑母見禮。”

陽城郡主笑吟吟擡了擡手,“殿下免禮,你從永州回來咱們還沒見過面,今兒竟在這裏遇上了!”

太子賢俯首道:“我州上回來沒過府給姑母請安,姑母切莫怪罪侄兒。”

“罷,你如今是太子,公務忙得很我知道。有你這份孝心,我也足意兒了。”太子親引了在圈椅裏坐下來,別過臉掃了容與一眼。他臉上還是這寵辱不驚的神情,端端正正給她一揖,並沒有過多的表示。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布暖,如今對她著實沒有太多的想法了。不愛也不恨,到底沒有緣分,強求是強求不來的。

曹幌瞟了眼手上的文書,沖那素衣婦人道:“堂上所跪何人?”

那婦人頓首道:“洛陽高氏,拜見殿下及諸位閣老。奴是敬節堂的管事,專事各節婦進出造冊。昨日得了令,連夜趕至長安來做人證的。”

鮑侍中急急道:“那你瞧瞧堂上的女子,可有見過,瞧著眼熟的?”

高氏轉過臉辨認,稍頓了頓,竟指著知閑道:“這位娘子我見過,坊口賣菜的李寡婦家閨女,給敬節堂送過一回春筍。”

這簡直是個玩笑,葉家母女霎時黑了臉。葉夫人顧不上別的了,炸著嗓子呵斥,“混賬婆子,你瞎了眼亂指一氣!”

曹幌的驚堂木拍得山響,“葉藺氏,你再咆哮公堂,本官就攆你出去!”

葉夫人只得悻悻道是,太子賢笑起來,“看來人的眼睛有時候也靠不住,認錯人的事時有發生。葉氏你指證冬氏可做得準?”

知閑咬著牙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冬氏原就是布家女兒,這點千真萬確。”

端木匪人調過視線對高氏道:“我問你,上年十月,你敬節堂有人自盡,死者是何人?可曾驗明正身?”

“這事是我一手料理的,從割斷麻繩到落地我都在場,正是夏侍郎家過了六禮的望門媳婦。”高氏索性一口氣道,“本來那布氏好好的,在堂裏吃齋念佛六根清凈。自打有一回夏侍郎鬧著說她是假冒的起,便開始有些郁郁寡歡。一個十幾歲的姑娘為亡夫守節,現今天下能找出幾個來?已然是做了天大的犧牲,卻還要叫人冤枉。想想氣上不順,半夜不聲不響地就吊死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不說歌功頌德,一點同情總該有的吧!娘子都入土好幾個月了,我才又聽見有人又要挖墳掘墓,特來看看是哪個不要臉的,連個死人都不放過!”說罷斜眼乜著知閑,萬分不屑的樣子。

葉夫人在一旁哼了聲,“請殿下和閣老明察,正因這高氏是敬節堂管事,出了什麽紕漏要尋她負責。如果錯了,自然要將錯就錯,一錯到底方好免責。叫她來作證,實在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