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事重偶(第2/2頁)

他穿圈領常服,戴皂羅折上巾,一副優哉的清華氣象。視線在藍笙臉上一掃,笑道:“晤歌今兒倒有空?”

藍笙不願矮人一頭,便強按了憤怒,起身和他虛與委蛇,“你不也很閑麽,倒偷了閑到這裏來?”

容與背著手道:“你不知道我如今愛圖清靜?差使一並卸了肩,現下有的是時候。往後無事便到這裏來找暖兒說說話,咱們甥舅以前沒好好處過,於我來說是頂頂遺憾的事。現下得了閑,自然要想方設法的彌補。”

藍笙沒想到他會這樣明目張膽,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決一雌雄了。他看見布暖含羞帶笑的模樣,更是火上澆油。因冷笑道:“你是大唐棟梁,重擔在肩頭擔著,說卸便能卸的麽?還是仔細些,爬得高摔得重。近來北衙出了些事,朝廷要盤查起來,總歸拿問你這大都督。”

容與拱手哂笑,“多謝提點,橫豎我的罪名網羅起來數不清,也不在乎多他一項兩項。”言罷又道,“我才上廊子就聽你們聊得熱鬧,說什麽呢?”

布暖乜了藍笙一眼,“倒也沒什麽,藍將軍是來通知我成親的。”舅舅到訪,仿佛驀然給她添了底氣,連說話聲音都敞亮了。

容與調過目光來看她,“你父親母親那裏都答應了麽?”

布暖道:“我母親往洛陽奔喪,還沒回來呢!”

“既這麽,還是等她家裏大人齊全了再說吧!”他對藍笙笑得很有耐心,“況且也要聽一聽她的意思,畢竟一輩子那麽長遠!至於愛情麽,有時候付出也不一定有收獲。因為每個人都在爭取,總有一個人比你更有資格。不求回報可稱得上偉大,若是意圖索取,那麽就變得自私狹隘了。”

藍笙看他的眼神稱得上暴怒,“這話恕我不敢苟同,誰不盼著有圓滿的姻緣?你可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鏡子只對著別人未免偏頗,何不照照你自己?你在情上是不求回報的人麽?名正則言順,我有所圖,完全是師出有名。定了親,難道不該張羅著成親?不成親,不是讓別人有機可乘麽?”

一時劍拔弩張得厲害,容與還是淡淡的樣子。他自然知道,藍笙無非是拿他和布暖的血緣關系說事。以往或許還會退讓,現在是絕不能夠的了。系出同門,那是無可奈何的事。經歷了這麽多,布暖早就成了他心裏的烙印。她是長在他身上的,無法剝離。既然大局已定,他只有對不起藍笙了。

“你們出去,”他對布暖道,“去準備些吃食來也好。我和晤歌好久沒正經說過話了,正好借此敘敘舊。”

布暖倒是極放心的,有舅舅她就獲救了。舅舅可以替她擋住藍笙,她就算不過問,也是再踏實不過的。

屋裏人去盡了,兩個昔日的老友獨處,雖不急著說話,卻也感慨良多。

“咱們有必要好好談談。”容與指了指席墊,“坐下說吧!”

陰雨的天氣,四壁是慘淡的灰色。藍笙眼裏有重重的霾,是從心底蔓延上來的恨意。他撇了撇嘴,“說什麽?說你如何恬不知恥?”

他們二十多年的交情的確漸漸毀了,一向視如手足的人,比親人更親的兄弟,如今卻走到這一步。他知道藍笙恨他,但是各有立場,怎麽分辨誰對誰錯呢?也或許感情上根本沒有對錯之分,三個人的戰役,兩個獲勝,一個必然要落敗。世間安得雙全法,得到一些,失去一些,亙古不變的定律。

“你這麽看我,我也無話可說。”他慢慢拿斟壺往杯裏注水,“這件事上我是對不起你,你怨我,應當的。我和布暖一路走來,你都看在眼裏,何苦還要糾纏呢!”

藍笙嘲諷地笑,“如今是你在糾纏!那些苦厄她都忘了,你為什麽還那麽執著?你拿前程,甚至身家性命做賭注,那是你的事。帶累上她,你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她分明還可以重新開始,是你要讓歷史重演。造成所有人的痛苦,你是罪魁禍首!我勸你放棄吧,給大家一條生路,也算你積了大德了。”

他擡起頭來,臉上神色難辨,“你認為前賬可以一筆勾銷麽?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了。我愛她,定要和她白頭偕老。認真說起來,你在我眼裏,根本構不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