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涼生襟袖

這是實話,布暖愛他,所以他有恃無恐。藍笙側著身子拿一只手撐住,倒像是力不從心似的,做出一個無比蒼涼的姿勢。

只是不甘心,他愛得不比他少,卻換不回她的一絲情義麽?他遭受這樣的屈辱,總有討還的時候。他狠狠揪起拳頭,鋒棱抵在篾席上。凜冽的痛,像他現在千瘡百孔的心。

“是嗎?上將軍已然勝券在握了嗎?”他擡起他不屈的頭,“你以為你豁出去就能得償所願?你在高位上我奈何不了你,但只要你出了官場,我藍家一天屹立不倒,你想和她遠走高飛就不能夠!”

這是個相互制約的局面,仍舊做他的上將軍大都督,他就不能和布暖在一起。可若是哪天他引咎,那就是個犯官。無權無勢,沈容與還剩下什麽?莫說以他藍笙的手段,就是個普通官員發發難,都夠他喝一壺的。

“這不勞你操心。”容與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能有這打算,就說明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既然功名富貴都可以拋下,只要護得她,他還有什幹不出來的!他安和一笑,“我想不明白,天底下好女人那樣多,你為什麽偏偏癡愛她一個?明明知道困難重重,還要執迷不悟……”

藍笙聽了笑話似的,“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是!天底下好女人這麽多,你為什麽攥著布暖不撒手?”

他摸了摸眉毛,“因為我愛她,正如她愛我一樣。”

藍笙嗤的一聲,“若是她想起了舊事,你還敢說她愛你嗎?只怕恨死了你,恨不得將你飲血啖肉吧!”

他起身在地心踱了幾步,回身道:“你不也說她都忘了麽?眼下機會是均等的,要不然咱們來打個賭?看誰能贏得她的心,輸的那個永遠退出,好不好?”

這個提議理論上來說可行,但實際操作難度太大。誰更有勝算,幾乎是毋庸置疑的。眼下她已經對他反感透頂了,這個舅舅在她眼裏簡直就是救命符。這麽顯而易見的態勢,還用得著角逐嗎?她的一只腳早踏進了藍家門,他沒必要拿這個做賭注。他知道多半是因為自己的怯懦,他沒有勇氣迎戰。這是多可憐可悲的一種心態啊!他活了整二十四年,從來沒有讓他恐懼的事,可如今卻害怕與他交鋒。這場戰役裏他手無寸鐵,注定要失敗的。

所以必須避免,他要是一時氣盛附議,豈不是著了他的道?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贏了是賺,輸了也不蝕本,算盤珠撥得實在是精!他搖搖頭,“這個賭我不和你打,你便是再強,也請你看清一點,我三媒六聘過了禮,到天到地她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而你,不過是個無關痛癢的娘舅。這趟大婚勢在必行,你若是敢造次,我是顧不得臉面的。屆時二聖跟前告禦狀,你別怪我不念舊情。”

說什麽告禦狀,那真是走投無路了。弄得孩子間打架,打不過就到爺娘面前哭訴討公道似的。倘或真到了那步,那便是魚死網破的時候了。三個人,誰也不得善終。

容與不答話,慢慢踱到窗前。推了欞子看,雨還在下。龐大的一片昏昏然交織,颯颯的,纏綿得沒有盡頭。他背著手昂然站著,隔了很久才道:“你不明白,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了。自從上次布暖出了事,我就下定了決心。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或事阻止得了我,我便是肝腦塗地,也要讓她幸福。她是愛我的,我深知道這點。既然她對我有情,我就不能辜負她。我以前糊塗,套在一個框子裏,怎麽掙都掙不出來,以至於讓她吃夠了苦……”他突然回頭,目光灼灼,“我那個夭折的兒,丟得太奇怪。我不會讓他枉死,見素正查原因。有朝一日叫我揪到了禍首,我定不饒他!”

藍笙心下一跳,暗道他莫非有了頭緒?兩個月大的孩子還未成形,不見得能查出什麽。他這樣說不過是套話,自己犯不著心虛。若要理論起來,他也坦蕩得很。他們給他扣了這麽大一頂綠帽子,他把礙眼的東西打掃幹凈,完全的理直氣壯!

他笑了笑,“你這是賊喊捉賊麽?原先好好的,為什麽沒了,你心裏最清楚。不是你闖進郡主府裏搶人,不是你把她送上馬車顛簸幾十裏,她會小產?抑或是你忌恨,私底下一直以為孩子是我的,想盡法子除之而後快……那碗藥不是你讓她喝的麽?這和你親手灌下去有什麽差別?說到底,究竟孩子是喝藥前就沒了,還是被你那一碗藥結果了性命,現在也說不清了。”

他看他的眼光別有深意,“恨極了也許神志昏聵,冷靜下來倒未必會鉆牛角尖。”他的唇角漸漸仰成個弧度,“我是什麽脾氣,難道你還不知道麽!我可以對全天下的人發狠,唯獨她是例外。她死一回,我也跟著死了一回。一個地獄裏兜過圈子的人,什麽都看淡了。只有他們母子,我萬萬撂不下,也不打算撂下的。所以孩子的死因我必定會查出來……藍笙,希望不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