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疏慵自放

維瑤從院墻的萬字窗後探出頭來,“娘子,夫人的車走了。”

她挽著披帛走出垂花門,轉頭吩咐著,“我同人約好的,你們在家,不必跟著了。”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娘子獨個兒出去怕不妥,萬一有差遣,身邊沒人怎麽成呢!”

布暖自然知道她們是怕出事,回頭問下來吃罪不起。便安撫道:“我拜師學皮影去,下月老夫人壽誕上要演的。你們別操心,橫豎是跟著家裏親戚,還能有什麽不測麽!”說著邁出了門檻往一進去。

維玉維瑤忙不叠跟上,正待要表示她們的為難,圍房裏兩個婆子滿臉堆笑的迎出來,“娘子這是要往哪裏去?夫人臨出門叮囑過,說不叫娘子隨意出門。”

果然被她料個正著,阿娘必定一早下了令,要嚴禁她踏出載止一步。但這樣草木皆兵有必要麽?這精致的院落活像個牢籠,她覺得壓抑到極點。她們臉上謙卑而油滑的神氣令她厭煩,“我去衙門找阿耶成不成?你們護好你們的院子,管我的行動,也管得忒寬了點。”她們戳在面前礙眼,她擡高了嗓門左右憤憤道,“門神似的幹什麽?還不給我讓開!”

她這一聲吼把眾人唬了一跳,她是溫婉貞靜的人,從沒這種拉臉子的時候。突然變了顏色,想是真的動怒了。可她生氣是其次,她們首要的任務就是要看住她。她們是洛陽跟過來的老人,夏家的事都知道。傷筋動骨這麽一大通折騰,如今平息下來,夫人當然是要防備著的。因著敬節堂裏拿死囚替換的,她對外來說已經死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萬一她在外面走動遇上個把熟人,那就真是要命的大事了。

那兩個仆婦交換個眼色,訕訕道:“娘子別動怒,這不是為你好麽……”

布暖立起眉毛道:“為我好就關我一輩子?要是這樣。我情願死了幹凈!你們別擋道,我今日一定要出去的,你們攔也攔不住。不如痛快放行,我去去就回。要是死勁霸攬著,我離了這宅子就不回來了!”

兩個仆婦哀哀叫起來,“這是怎麽話說的!娘子卻不能體諒夫人的一片苦心麽!”

布暖見她們有了松動便軟硬兼施,又下氣兒道:“好嬤嬤,我不過西市上轉轉去,不會出什麽事的。”回頭大張聲勢喊維玉,“把我的幕籬拿來,我遮了面就沒人認得出我了。”

兩個仆婦束手無策,所幸夫人留的話還有轉圜的余地。若實在看不住就跟著,丟不了就成了。

“那咱們陪娘子一道出去。”仆婦們賠笑道,“東西總要人拿,不好叫娘子自己動手的。”

布暖若無其事地放下皂紗,轉身道:“不買什麽,就出去看看。我才和她們說過,我要一個人走。你們在後頭亦步亦趨跟著,我算個什麽?”她腳下加快了往大門上去,身後踢踢踏踏一串腳步聲追上來她也不理會,跨出門檻淩厲瞥了眾人一眼,“好了,就送到這裏,都回去吧!”

仆婦們進退不得,心裏焦急,卻見她自顧自沿著坊道朝外去了。太陽煌煌地照著,路上幾個孩子飛快地奔過去,跺地的聲音像一大群碩鼠跑動。再看她,長長的黑紗裹住了大半個身子。昂首挺胸的繃著腰板,決然地一步步往前,拐了彎就消失在眾人視野裏。

她拍著心口回身看,剛才使的那招還真有用。她從前軟弱好說話,她們定也不拿她當回事。今兒發了一下威,成效不錯。她沾沾自喜地搖頭晃腦起來,走過坊門上橫設的柵欄時,兩個坊丁上前來行禮,恭恭敬敬叫了聲冬娘子。

她歡快地噯了聲,“二位辛苦。”

高個子坊丁邊撤門禁邊道:“娘子出門去呐?怎麽一個人?城裏抓江洋大盜呢,娘子不怕麽?”

“怕什麽?娘子的郎君是雲麾將軍,舅舅是鎮軍大將軍,自己又在蘭台鳳閣供過職。振臂一呼,三十二街上巡街的武侯禁軍任意調遣,還要帶人?”另一個瘦坊丁道。

這些坊丁是油嘴子,見了有些身家的,少不得大大奉承。只是他們說的她摸不著頭腦,怎麽又是蘭台又是鳳閣的?莫非她還進宮做過女官麽?

她不太好問,只道:“二位真是說笑,我又沒有功名在身,怎麽敢調遣那些軍士!”

“說起功名,那不是登了高枝自己撒手的麽!有陽城郡主這樣的婆母,區區一個七品芝麻官算什麽!”兩個坊丁為她引道,送出了坊門道,“娘子好走,一路多小心。”

她歪著腦袋胡亂應了聲,慢慢踱出了群賢坊。心裏琢磨著,看來過去真的發生了好多事,感覺很復雜似的。或者可以和舅舅打聽打聽,他昨天還說知道她很多事呢!阿娘不肯透露,舅舅說不定就是個突破口。

正想著,走到光明街街口上,一個小廝躍下馬車朝她這裏縱過來,邊跑邊招手,“娘子……噯,娘子……”